18. 感恩赴死(第3/6頁)

真是卑鄙,再沒有別的詞更貼切了。在一場與宗教無關、氣氛友好的紀念儀式上,對到場者使用破片式榴彈,只有卑鄙之徒才幹得出來。人們在尖叫,一個孩子的手被炸飛,一位婦女的頭被炸掉。前排那個面孔蒼白的姑娘,絕望地伏在朋友身上,而那個男子頭上滿是鮮血,被——

“有效載荷準備好了嗎?”她溫和地間。

“稍等片刻。”皮特金拔出了診斷探頭,“好了。把你的手指插進這裏,享受你們倆之間的秘密時刻吧。”

“好的。”瑞秋伸出手,握住探頭,等待它發出嘟嘟的確認音,這表示量子密鑰已交換成功。皮特金把探頭重新插進大旅行箱的插槽,等待箱座上的紅燈開始閃爍,接著又拔出了探頭。“它完全屬於你了。武裝齊備。”他站起身,把探頭放到了一旁。

“這只箱子是從哪個部搞來的?”瑞秋問,“有了上回那種經歷之後……”

“綜合防務部。”皮特金陰森森地一笑,“你會發現它的存貨清單有點嚇人。”

“沒錯。”瑞秋品評般地看了看行李箱,“完全軍品級的加工機?”

“對。得到一點指導並經過你的授權後,這台小小的豐饒之角能生產出一整座軍工大廈。千萬別把它搞丟了。”

“事情發生一次是意外,兩次就是粗心大意了。”她對箱子說:“你認得我嗎?”

箱子用平淡呆板的語調答道:“聽從授權長官的命令。請指示。”

“哈,我喜歡。箱子,跟我來。”她朝皮特金點點頭,“新和平見。”

通向豆莖的高速升降機給瑞秋留出了時間,讓她能正視恐懼,並盡量將其埋藏到心底的角落中。她注意到,特蘭赫則顯得比平常更平靜,也更沉默。升降機的車廂裏只有三分之一的空位,載著大量船員和旅遊者,他們要在“羅曼諾夫號”出發之前趕回船上。另外,車廂裏還有幾個德累斯頓公民,默不作聲,滿臉憂色。現在距復仇毀滅彈抵達還有幾十年時間,使用召回指令挽救行星也並非沒有可能,所以恐慌局面還沒有開始形成。不過,大多數妄想狂般、惜命如金的家夥已經在考慮移民了。這顆行星上有數億居民,哪怕是瘋狂的極端分子也多得足以占滿一座中等規模的城市,而有些由中年人和小家庭組成的團體也開始帶著難民那種謹慎而又惶恐的神情,踏上了流亡的旅程。或許他們會住進統艙,在漫長的躍遷途中沉沉睡去,不必花費寶貴的存款。瑞秋認為她要追查的刺客不會混在這些人裏。那人應該希望自己一直醒著,策劃下一次暴行,同時警惕地提防著追捕者。

她盡量把座椅的靠背放倒,等待加速時那種令人難以忍受的推擠感過去。運行的車廂只有兩個G的推力,但也足以讓人寸步難行,就連端起飲料杯也十分費力。在透明的天花板外,藍色的太空升降車纜索閃耀著光芒,向後面飛速掠過。那是一條永無盡頭的長繩,帶有一個個紐結,每秒鐘內閃爍數次——將車廂與隱形磁力走廊連接在一起的推進線圈上密布著一個個球莖狀的瓣殼。敵人就在上面,瑞秋提醒自己,正混跡於兩千名無辜的乘客和船員之中。“羅曼諾夫號”抵港後,六百多人下船,近四百人登船。其中有三百五十人原來就在船上,每到一顆行星便會前往地表休假觀光——也包括莫斯科外交官遭襲的幾顆行星。

只有二十來名乘客參加了這次的使館招待會,但這並不能說明任何問題。她斷定,如果兇手是再造者那樣的團夥,是否參加招待會並不能構成因果關系。他們不是傻瓜。在旅程最初的一個小時裏,她飛快地瀏覽著喬治發來的外交背景資料,其中介紹再造者的種種秘密行動,這讓她不禁納悶,自己以前怎麽就沒聽說過他們。這個宇宙太大了,但就像羅莎說的那樣,當你碰到像這些流竄殺人狂一樣的蠢貨時,就不會覺得宇宙有多大了。單憑直覺工作純屬冒險,它會讓你失去判斷力,看不到真正的幕後操縱者——但現在看過特蘭赫準備的案卷之後,瑞秋有一種發自內心深處的感覺:再造者確實以某種方式介入了這樁罪案,整件事從頭到尾都充滿了外交秘密行動的惡臭,而且顯然這些家夥非常瘋狂,又極度兇殘無情,足以幹出這種行徑。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為什麽。

“為什麽你他媽不告訴我有這種可能性?”她剛把第一頁讀到一半就問過特蘭赫,然後又懷疑地重新看了一遍。

他滿含歉意地聳聳肩,但在加速時的重壓下顯得只是輕輕動了動。“喬治說,我們要保持低調,避免在調查中存在偏見。”

“偏見,哈。”瑞秋把臉扭到了一旁。

盡管瑞秋極度討厭博物館,但對歷史性的偶然事件卻擁有一種過度發達的感知能力。多虧廉價生命延長術的到來,她這一代人成了首批親身經歷漫長歷史的幸運者之一。她在一個保守復古的宗教社區中長大,那裏絕不容忍任何在二十世紀中葉之後出現的社會新生事物,而在成年後的最初幾十年中,她一直是個內心騷動不安、但表面忠順認命的妻子。進入中年後,她跳出藩籬去為自己了解這個世界,見識肉欲和邪魔。在這個過程中,她開始堅信一件事:歷史就是一連串的偶然事件——除非上帝不存在,否則便是在玩弄精心策劃的惡作劇(愛查頓算不得上帝,它明確否認自己擁有神性)——歷史就是邪惡的種子,通常總是在某些人類的足跡中發芽生長,而那些人知道其他所有人應當做什麽事情,也知道自己有必要告訴他們應當那樣做。她出生時,還有些活著的人記得冷戰——那頭萎靡不振地走向核末日的、陰郁的意識形態巨獸。而此時,再造者又在她腦海中喚起了某種令人不安的回憶。她以前聽說過類似的事情,為什麽還沒有人收拾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