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紐約,曼哈頓,時代廣場。

傑夫·史密斯戴著墨鏡,臉色蒼白地穿越擁擠的人群,小心翼翼地避免與路人發生碰撞。

這被稱為“紐約之心”、“世界十字路口”的時代廣場,實際上只是第七大道與百老匯大街交匯處的一片空地,原名朗埃克廣場,1904年《紐約時報》在此新建報社大樓,同年4月8日,當時的紐約市市長喬治·麥克萊倫簽署了一份宣言,正式更名為時代廣場。

無論世界怎樣天翻地覆,這裏依舊燈火輝煌,徹夜如晝。

傑夫不安地張望著,東北方,是世界最大的商業與娛樂綜合體——洛克菲勒中心,北面,則是林肯中心,巨型的電子廣告牌鱗次櫛比,在半空中鋪就一幅光墻,變幻萬千,令人眼花繚亂。今晚將有一場大型慶典,廣場愈加金碧輝煌,璀璨奪目。但他此時卻無暇欣賞,或者贊嘆,只是在心底反復默誦著一個名字,一個至仁至慈,神聖不容玷汙的名字。

一切相互抵牾、相互悖離、相互排斥的事物,現代或古老、文明或愚昧、高尚或醜惡、繁榮或荒涼、富有或貧困、物質或精神……都在這一方密集的時空中高度濃縮著,肆意地展示著自身最極端的形態。這是一座光怪陸離的城市,不管發生什麽都無需驚奇,因為這是紐約。

這就是你們所謂的文明。傑夫冷笑了一聲,他分明看到空氣中漂浮著詛咒的顏色,鐵灰般隱隱發澀,他明白,時候到了。

大約是一個禮拜前,他從電視上看到,世界各地陸續出現症狀怪異的病人,這才明白,他和兄弟們患上的,並非一般的眼疾。他們總能看到彼此的頭頂,漂浮著類似煙霧的色彩,而且,那色彩似乎能夠隨著各自的思緒情感而變幻,奇怪的是,除卻他們之外,別無他人能夠散發、看見、抑或讀解這種彩霧。仿佛血緣聯系著家族,宗教聯系著信徒般,彩霧牢牢地聯結著這群並無血緣,卻從小死生與共的“兄弟”。

傑夫和他的兄弟們毫不驚惶,相反,他們鎮定而滿心欣喜,因為,他們看到了,真主與基督的千年戰爭,即將打響最後的一役。東方的天際,綻放著聖潔的勝利曙光。

鐵灰轉為赤紅,微微閃著銀光。傑夫順著那彩光,溯到一張熟悉的面孔,隱藏在人群中,同樣的蒼白。那是他的兄弟。他知道,自己的頭上同樣泛著色彩,傳達著自己的思緒與情感。那會是緊張的紫紅,帶著黑色的焦慮斑點嗎?還是興奮的粉藍,密布著橘黃的謹慎條紋?這便是上天賜予的厚禮,他們憑借這一神跡,離最後的勝利只有一步之遙。

傑夫看到自己的兄弟走到一個街頭藝人面前,那個藝人臉上塗著厚重的粉彩,摹仿著各類滑稽的角色,腳下是一個巨大的彩色盒子,偶有行人投進幾個硬幣。他現在正如機器人般滑動著僵硬的舞步。兄弟將一個紙袋扔進盒子裏,接著,頭上閃耀著一片輕快的金黃。藝人誇張地鞠了一個近乎180度的躬,眼角閃爍著銀色的液體。傑夫如法炮制,將一個長筒型的罐子,用報紙裹著,迅速投進箱子裏,然後躲進觀光的人群中。

巨大的電視墻上出現了特別新聞報道,一座巍峨的鐵塔,在夕陽中矗立著,金光閃爍,似乎有一些黑色的碎片,不時地從塔頂噴出、濺落,鏡頭拉近,那竟是一具具的人體,或獨自或結伴,毫無畏懼地躍出幾百米的高空,然後在重力的作用下,迅速地消失在泣血夕照中,那種美,病態卻又震懾人心。

遊客的相機閃爍。傑夫嘴角露出了一絲冷冷的嘲笑。他看見人群上空有幾片閃光的煙霧,幾乎同時化為血般的猩紅。別著急,好戲還在後頭呢。

東京,都港區,東京鐵塔。

伊藤賢三站在250米高的特別觀景台,風透過鋼化玻璃上的破洞灌進來,吹得老人搖晃不穩。

在東京仍處於重建的1958年,東京鐵塔的出現無疑像是支配了天空的巨怪,為戰敗的日本國民豎起一座最高的精神地標。333米的高度,比埃菲爾鐵塔還高33米,盡管最初的建造目的是用於傳送電視和廣播信號,但它吸引遊客的特別之處,卻是能夠俯瞰東京全城的景色。

八十年後的如今,鐵塔已經不再像往日般引人注目,但在老一代日本人的心中,卻仍有著無法替代的地位。

伊藤扶著欄杆,沿圓形的觀景台緩緩行走。天氣好的日子,尤其是冬天,這邊該能看到房總和三浦半島吧,還有橫濱的LandmarkTower大廈,這邊該是西邊吧,有箱根和美麗的富士山,再過去就能看見築波了,真是令人懷念啊。

他停下了腳步,掖了掖衣服,長長地嘆了口氣,如果沒有電子設備的幫助,患上白內障的他恐怕還爬不到這裏吧。這時,一陣輕快的腳步在身後響起,他下意識地轉過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