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對於江心語來說,這一切毫無意義,如皮影戲般,虛幻空洞。

光球內的她,眼前卻是一片黯淡,恍如身處黑暗的影院中,觀賞著一幕幕流光溢彩的奇觀,幕前幕中兩個世界,無論多麽璀璨,多麽絢爛,畢竟存在著無法逾越的深淵。這正是她此時最真實的感受。在歐陽睿之的指令下,她如機械人般按部就班地執行著。看著天珠亮起,看著光球膨脹,看著一道光柱沖天而起,直刺夜空,江心語絲毫不覺得興奮,或是罪疚,在她的記憶中,並不存在如此強烈的情感。

而她並不以此為悲哀。

使她悲哀的,是歐陽睿之有如神祗臨世般的表情。

光球以一種不可思議的復雜結構分裂著。先是由內到外次第剝開,如同無數個氣泡層層嵌套,彼此映照出琉璃般晶瑩的光澤,接著,似乎有千萬根毛細血管般的光流,由天珠向外輻射,每當觸及光泡的邊緣,便會蕩出圈圈漣漪,同時發生輕微的折射,繼續生長,直到抵達光球的最外層。

沒有言語能夠描述如此精妙而神秘的景象。光紋以人眼無法分辨的速度嬗變著,相互幹涉、融合,幻化為類似文字般的符號,但又遠超文字所能表達和涵蓋的內容。當眼神與之交接的刹那,意義與情感如雷擊般劈開神經,漾開層層波瀾,豐富而又細膩的刺激層層叠叠,迅速地蔓延到其他的感官,如一朵無窮無盡的曼陀羅,在歐陽睿之的頭腦中輪回盛放。

幻象。眼前的,腦中的。循環交織,相互輝映,融會而一。

這就是啟示的力量?

光球猛地一顫,開始坍塌。如同細胞凋亡般,粗糙,褶皺,凹陷,收縮,回歸原點。似乎一切都結束了,世界重新變得黯淡,寧靜而平庸。歐陽睿之無暇用邏輯去仔細推敲,恍如刹那間度過億萬年的狂歡,穿越無數時空的荒原,存在的意義被凝縮成微不足道的一點,而這一點,即將爆發。

夜空中,一聲尖嘯劃破寂靜,鋒利中帶著微微的悲鳴,傳向天際。鳴響愈加低沉,如濕婆的鼓點,血光暗藏,懾動人心。忽然,如千丈海嘯憑空而起,巨大的轟鳴伴隨著一道紫白色的光柱沖上雲霄,排開棉絮般糾結的雲霧,刺破大氣層,漸弱於無限遠的星空。

遠遠望去,如廣袤天地間的一根銀色蛛絲,又如天堂的噴泉垂注而下。

歐陽睿之心生疑惑,他所期待的光帷並沒有出現,沒有散射,沒有鋪天蓋地的極光,沒有九年前那只高懸於城市上空的天眼,那麽,啟示何以實現?

這個問題,或許只有江心語能夠解答。

雖然她臉上仍如一潭死水,但內心深處,正發生著復雜而微妙的變化。江心語隱隱地感受到一些異乎尋常的訊息,從遙不可及的遠方,微弱而又執著地生長著,似乎在尋找著什麽。那些神秘的觸須,蟄伏了億萬年的歲月,穿越百萬光年的距離,似乎只是為了與目標輕輕的一次觸碰,那便是它們無盡旅程的終點。

江心語的身體驀然一顫,她清晰地感受到,那些觸須對光柱的試探與回應,看來,它們接上頭了。在她腦海中,出現這樣一幕情景,蘊藏在天珠中的暗號,通過光柱,傳送給無形的使者,後者歡欣雀躍,霎那間膨脹成樹狀,末梢又鼓成蘑菇狀,信息便通過蘑菇狀觸手的浸入,以光速向樹的根部傳遞,發送出最後的指令。

她知道,使者只是一束能量,無形無色,但人類的大腦卻憑空虛擬出一幅可感的圖象,甚至還為它賦予了感情色彩,為了便於理解,卻蒙蔽了事物本真的狀態,這實在有點可笑。即便如此,她還是樂於“看”著信息順著樹幹彌漫開去,在浩淼的太空中如夕照下的恒河,波光粼粼,奔流不息。畢竟,她還沒能完全擺脫人類的思維模式。

河流逐漸匯聚成一個方向,堅定而清晰。江心語明白了,那便是一切結束與開始的地方。她突然感到一陣厭倦,對這場漫無休止的遊戲,對歐陽睿之的自以為是。該結束了,一些更有趣的事情在等著她。

江心語笑了,第一次的,像一個十歲女孩那樣笑了。

月球。風暴洋西部。蘭斯伯格環形山附近。

阿波羅12號留下的月震站裏,儀器的指針劇烈地抖動著,將搜集到的數據通過人造衛星的中轉,發送回三十八萬四千四百公裏之外的地球,美國,休斯頓,NASA。

震源位於開普勒環形山西南78公裏的地下,深度約為964公裏,處於月震帶與軟流層的交界處,強度裏氏2.4級,還在持續增強,時間已長達13分48秒。

這並非是唯一的震動。

其他幾台地震儀同樣記錄到數據類似的月震,可以說,這是一場同時發生的群震,但它們所分布的位置卻規律得耐人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