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列島 4(第4/7頁)


通往箱根的每條道路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損壞。最嚴重的地方,竟從中間斷開,呈傾斜狀態,到處都是斷層,錯位達幾十厘米。因此,這一段道路十分難走,車子的平均時速只有十多公裏,到箱根的時候已經是半夜時分了。

箱根的災情也相當嚴重。在塔之澤附近,有些旅館和民房倒塌了一半,部分地區還在持續停電。盡管如此,旅館、避難營地還是被從神奈川、東京方向過來的災民塞得滿滿的。周圍的道路上,到處都是崩塌的巖石,道路要麽不能通行,要麽只能單邊行駛。不僅如此,雖然地震後大湧谷的火山口噴氣現象突然戛然而止,但強羅附近火山口的噴氣卻更加劇烈了,致使地面裂開,管道斷裂,所以行駛途中,還可以聽到地下顫動的地鳴聲,令人毛骨悚然。

從姥子到湖尻山頂的途中,一條不太惹人注意的私家小道被杉樹林包裹著。爬過彎彎曲曲的陡坡後,幸長一行看到了一座隱蔽的平房,四周是木板做的柵欄。車停靠在冠木門[34]旁邊後,用對講機通報一下,木制的大門隨即自動從中間打開了。

在略帶荒涼的庭院裏,地上的落葉好像故意沒有清掃,織部燈籠[35]傾覆在地,青苔上還留有燈罩摩擦過的痕跡。看起來,這一帶在地震時也搖晃得厲害。

最靠裏有一間十疊大小的屋子,裏面裝有一個嵌式被爐[36]。老人把腳放在被爐裏,茫然若失地呆坐在搭有紫綾靠背的椅子上。他的結城綢[37]和服上面套了件古銅色藏青條紋的棉坎肩,脖子上圍條白麻紗圍巾,縮成一團,孤零零地坐在那兒,顯得分外瘦小幹癟。銀白的眉毛覆蓋著輕合的雙眼,似睡非睡地打著盹兒。包括田所博士在內一行五人,走近拉門,行了個禮。老人好像根本沒有看見他們,照舊前仰後合地打著瞌睡。

“到底還是箱根冷啊。”只有田所博士照例旁若無人地一邊大聲嚷著,一邊不請自入地走進屋去。他穿著一雙不合腳的大襪子,油亮亮的,走在榻榻米上,“吧嗒吧嗒”直響。

一位穿戴整潔的姑娘招呼他們走到被爐旁。這姑娘的打扮非常樸實,和她的年齡極不相稱,穿的是秩父銘仙綢[38]的短襟和服。她把濃密的頭發往後綰了一個發髻——一張素面朝天的臉,大大的眼睛。她身材高大,雙唇緊閉,看樣子性格剛毅,但偶爾嫣然一笑露出的酒窩和一對虎牙,顯得十分天真爛漫。

“也沒躲過啊……”田所博士踮起腳尖向老人身後的壁龕望去。在古老的北山杉木壁龕頂端的墻上,出現了新的裂縫,沙礫剝落在黑木壁龕下面。

幸長出神地看著壁龕裏的山水畫,情不自禁地問道:“是……田能村直入的畫嗎?”

“眼力還不錯嘛……”老人微笑著說道,“但是,這張是贗品……仿得還不錯吧?喜歡南畫嗎?鐵齋怎麽樣?”

“不,不大……”幸長結結巴巴地說。

“哦,我也不大喜歡他的畫。到這種年紀就不大欣賞這種畫了。”

那姑娘端著茶盤,很優雅地翻著白襪子的足尖輕盈地走了過來。幸長覺得她走路的姿勢,就像能樂舞蹈一樣,美得醉人。大家面前的茶碗裏泡的不是茶,而是幾片茶色的植物花瓣,花瓣沉沒在水下。

——是蘭花,小野寺喝了一口。

壁龕上擺放著一只孟宗竹花瓶,裏面的地榆紅得濃郁熱烈,透過裊裊上升的熱氣,小野寺看出了神。

“那麽……”老人一邊輕聲咳嗽一邊說,“日本將來會怎麽樣呢?田所先生……”

“啊……”田所博士往前湊了湊。

“東京方面的事,已經聽了很多,就不必談了……”

“明白,”田所博士將蘭花茶一飲而盡,“我現在的結論,還是和當初跟您談過的一樣,今後……為了更確切一些,不僅需要進行大規模的調查,同時,也需要得到更多科學家的合作……問題是,應該以怎樣的方式去做這件事,怎樣同政府談這個計劃。”

老人用他那皺巴巴的、猶如枯枝一般的雙手捧著素陶茶碗,搖了搖茶碗裏的水。他那埋在凹陷眼窩深處的眼珠,也不知道在看什麽,只是像小孩似的,心不在焉地望著杯中搖蕩著的水,茫然若失地沉思著。室內一片靜寂,能聽到窗外黑壓壓的樹林習習作響聲,遠處的深山似乎也在低聲嗚咽著。

“從今往後……”中田突然嘀咕道,“要是總像眼前這種狀態,恐怕幹不成什麽。就靠目前這麽幾個人,按現在的做法去搞,當然也可以繼續搞下去……反正在那一天臨近時,什麽樣的人都會覺察得到,並且也會發出種種警告。……但是,沒人相信會發生那種事。然而,那東西該來時必然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