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 2

坐在車中,小野寺只覺得酒勁直往上湧,不知不覺就睡著了,也許是太累了。

睡前,他問了部長一句:“是去見她父母嗎?”

“不是,她自己住,那兒是個別墅。”部長回答說,“她父母住在伊豆。”

“一個人住?”小野寺嘟囔了一句。

“有傭人,這會兒她正在開派對,叫了些朋友,她喜歡搞這個,以前我也常去,最近忙了點,有段時間沒照面了……”

“派對?……”已到嘴邊的哈欠硬生生地被小野寺咽了回去,“我可虛那玩意兒。”

“這有什麽,不過是熱鬧點罷了,又都是些有品位的人。”

事已如此,再爭也沒用了,於是,小野寺索性睡起覺來。

一覺醒來,車子正披著夕陽的余暉沿著海岸飛奔,過了逗子,在逗子和葉山之間有條私人公路蟄伏在丘陵之中,周圍是茂密的樹林。開到上邊,一幢兼有F.L.萊特的“溪上之家”風格和霍豪澤“卵形小屋”風格的新穎奇特的建築物便映入眼簾。庭院裏點綴著的花園裝飾燈明顯帶有先鋒派設計痕跡,淺藍中泛著淡綠色的光芒,柔和地射向灌木叢。聳立在半空的橢圓形建築物都是用新型塑料搭建而成,裏面燈火輝煌,樂聲繚繞。

車在院子裏停下後,部長先下了車,徑直穿過對著院子的法式落地大窗,直奔屋內,其熟悉程度宛如在自己家裏一般。走廊不算長,迎面走來一個骨瘦如柴的女孩,下身穿著條喇叭褲,上邊著一件高領毛背心,眼圈被描成濃濃的綠色,青筋凸現的手上端著酒杯,指間還夾著支香煙。

“嗨,來啦。”說是女孩,看樣子應該也有二十七八歲,已經滿嘴酒氣,“大家都在恭候大駕呢。”

“玲子呢?”吉村部長十分隨意地問道。

“在……不過,好像情緒不太高。”

走廊盡頭是一扇白色塑鋼門,裏邊應該是這座橢圓形建築的中心了。推門進去,又是一間橢圓形的房間,面積大約有四五十平方米,地面上鋪著碧綠色的地毯,給人以青苔般的感覺,灰褐色的墻壁隨著外墻的彎曲形成一面弧形,墻角處擺放著一架象牙色的三角鋼琴。房間正中的玻璃台桌極像漢斯·阿爾斯畫筆下的奇形調色板,四五個男女圍在四周,屁股下的椅子形狀怪異,但看起來又似乎十分舒適。鋼琴的對面是一個迷你吧台,旁邊坐著一個端著酒杯、臉色蒼白、長發遮面的美女,她擡眼向這邊望了一下。

“你來啦。”她招呼道,聲調中幾乎沒有一點色彩。

“啊……”吉村部長應了一句,“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公司潛水部的小野寺君。”看得出來,他們彼此間的關系已近到十分隨意的程度了。

“這邊請……”部長話音未落,已有人站起身來。這是個皮膚白皙、身著淡雅色彩的夏威夷襯衫的小夥子,很給人一種親和感,“想喝點什麽?”

小野寺有些不自在地站在原地沒動。在座的這些人,個個都顯得風度翩翩、高貴文雅,而且真誠坦率。這同吉村部長的性格,以及從他介紹這裏的情況時得到的感覺完全是兩回事。站在他們當中,小野寺反倒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個老土,氣質上已遜色了一大截,一時半會兒無法融入其中。當所有人都被一一介紹完畢後,小野寺更是有些惶恐。這些人的大名或有所耳聞,或在某份書報雜志上見到過。他心裏越來越清楚的是:自己像是一個不速之客,誤入到這個有身份且談吐不俗的年輕或中年精英的聚會當中。特別是倚在鋼琴旁的那個眉清目秀的年輕人,竟是自己一次都不曾接觸過的先鋒派音樂的作曲家。此人在海外的名氣甚於國內,幾度獲獎。再有就是著名少壯派經濟學家,小野寺多次在綜合雜志上讀過他的大作。其余幾人名氣小些,但也都擲地有聲,或是建築名家,或是人氣藝人。

最後一位被引見的是一直站在酒吧那兒的那個少女——這幢別墅的擁有者,她叫阿部玲子,也就是說,是小野寺今天非正式相親的那個她!小野寺不禁有點心慌意亂起來。

“來一杯嗎?”玲子問道,眼神裏透露出冷漠和倦怠,隨後將一只調酒杯遞給小野寺,指著杯中的液體說,“是馬爹利。喝吧……”

說話間,玲子已經將玻璃調酒杯舉到小野寺的鼻子跟前,酒杯上還罩著過濾網。小野寺慌忙接過沉甸甸的酒杯,嘴裏含含糊糊地說了句“謝謝”。不等小野寺說完,玲子仰起脖子,扯著幹啞的嗓子哈哈大笑起來。

“第一次見面就這樣失禮,真對不起了。”玲子說話時舌頭明顯有些發直,“主要是沒有雞尾酒的專用杯了,都讓我摔碎了。”

“沒關系。”小野寺強作笑臉,“那我就不客氣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