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手指*

真是遺憾,現在已經太遲了,我再也無法了解弗拉基米爾・蘇洛夫這個人了。在我的印象中,他個子不高,喜歡安靜,能聽懂英語卻說不了幾句,更無法用英語與別人流利地交談。他身上有很多謎,我猜就算是同事也對他了解不多。每次我登上齊奧科夫斯基號,都會看到他坐在角落裏,要麽在筆記本上寫寫畫畫,要麽用顯微鏡觀察著什麽。飛船裏的空間又狹小又密閉,可他就是不合群,好像有什麽隱私不願示人似的。其他船員對他的孤僻卻不怎麽介意,每當提起他時,語氣裏明顯帶有一種寬容與尊敬。這很正常,正是因為他的工作,才讓北極圈以內長滿了繁茂的花草樹木,也讓他成為了世界上最有名的蘇聯植物學家。

登陸月球的蘇聯探險隊中居然會有一位植物學家,這個消息讓大家嗤笑了好久。實際上想一想,也沒什麽好奇怪的,就連英國和美國的飛船也帶來了幾位生物學家。在第一次登月行動之前的幾年裏,有大量跡象表明,盡管月球表面沒有空氣,水源匱乏,但仍有可能生活著某種形式的植物。蘇聯科學院主席是這一理論最堅定的支持者,可惜他年紀太大,無法登上月球親自驗證,只好退而求其次,把這個任務交給了蘇洛夫。

可是,我們各方探險隊把登陸點周圍幾平方英裏的月球表面翻了個遍,也沒能找到任何存在植物的跡象,無論是活體植物還是化石,什麽都沒有。這真是冷酷的月亮給予我們的最大的打擊。有些人雖然百分之百相信月亮上不可能有生命存活,心裏卻依然希望有人能證明他們是錯的——他們確實錯了,五年以後,理查茲和香農在埃拉托斯特尼隕石坑內部有了重大發現,但那都是後話了。在第一次登陸期間,蘇洛夫來月球似乎只能是白跑一趟。

但他並沒有表現得特別沮喪,反而跟其他成員一樣忙得不可開交,有時研究土壤樣本,有時照看實驗農場裏的溶液培養基。農場的透明密封管道環繞著齊奧科夫斯基號,形成一道閃閃發光的網絡。我們和美國人都對這種實驗農場不以為然,因為我們計算過,把食品從地球運來的花銷比在月球環境下種菜要少得多——除非你想在月球建立一座永久基地。從經濟上考慮,我們是對的;但在士氣上,我們輸給了蘇聯人。蘇洛夫在密封溫室裏種植了蔬菜和袖珍果樹,每次我們厭倦了周圍的荒涼景色,再看一眼那座小小的“綠洲”,心情馬上就會變得不一樣了。

身為考察隊隊長,我反而失去了很多現場勘察的機會。我要忙著準備材料向地球方面報告,要核查給養的數量,安排科考計劃和輪值表,跟美國和蘇聯飛船上的競爭對手討價還價,還要猜測接下來會出什麽亂子——可惜我並不能每次都猜對。結果,我經常一連兩三天無法離開基地到戶外去,我的太空服甚至成了飛蛾的避風港,被大家好一陣笑話。

或許正因為如此,我對每次外出都印象深刻,邂逅蘇洛夫的那一次更是讓我記憶猶新。那一天,臨近中午,太陽高懸在南邊的山脈之上,銀灰色的地球掛在它旁邊隱約可見。亨德森——我們船上的地球物理學家——想到基地東邊幾英裏遠的一系列考察點去監測一下月球磁場的讀數。其他人都很忙,唯獨我正好無事可做,於是和他一同前往。

路程並不長,沒必要動用小型電動車,況且車子的電量也不足了,所以我們決定步行。不管怎麽說,我很喜歡在月球的開闊之處行走,不是因為月亮上景色奇麗——再雄渾的奇景,看多了也會讓人感到無聊——而是因為我絕不會厭倦這種走起路來毫不費力的感覺。我們慢悠悠地甩開大步,仿佛騰雲駕霧一般自由自在,在航天時代到來以前,人們只能在夢中經歷這一切。

我們很快就完成了任務。在返回飛船的半途中,我突然看到一個人影正穿過平原,就在我們南方大約一英裏遠處——那邊距蘇聯基地已經不遠了。我放下頭盔中的望遠鏡,仔細觀察那位探險者。當然了,就算距離很近,你也很難認出一個裹在太空服裏的人,不過太空服上總會印有不同的顏色和號碼作為標記,所以還是可以分辨出對方的身份。

“那人是誰?”亨德森問。為了彼此聯絡,我們已把短波無線電調到了同一頻率。

“藍色太空服,號碼是3——應該是蘇洛夫。可我不明白,他怎麽只有一個人?”

在月球考察期間有一條最基本的原則:絕不要單獨一人跑到月球表面去。在那裏,很多意外都有可能發生,如果有人陪伴還不要緊,但孤身一人,麻煩可就大了。比如說,如果你太空服的後背破了個小洞,空氣在慢慢滲漏,你伸手卻夠不著,那該怎麽辦?聽起來很可笑是吧?可有人真的遇上過這種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