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鬼的宇航服(第2/3頁)

在外太空,太陽是個致命的大敵,瞬間就能把你的眼睛晃瞎。我小心翼翼地打開太空服“背陽”面的黑色濾光鏡,這才敢轉過頭去,看著遠方的群星。同時,我將頭罩上的外部遮陽鏡調到自動狀態,這樣,不管太空服怎樣旋轉,我的雙眼都會得到保護,以免被強光灼傷。

不一會兒,我便發現了目標——一點明亮的銀色光斑,金屬材料的反光將它和周圍的星光明顯地區分開來。我輕踩噴氣控制踏板,立刻感受到一陣溫和的推動力,低功率火箭推著我漸漸遠離太空站。經過十秒鐘穩定的加速,我感覺速度已經足夠,便斷開動力源。剩下的路程只需五分鐘,打撈成功後,返程也用不了更多時間。

就在這時,我置身於茫茫的黑暗深淵,突然感覺不對勁兒,恐怕事情還很嚴重。

在太空服裏,永遠不會有完全的寂靜。你總能聽到氧氣輕柔的嘶嘶聲、風扇與發動機微弱的嗚嗚聲、你自己喘氣時的呼呼聲——如果仔細聽,甚至還有心臟跳動時有節奏的砰砰聲。這些聲音在太空服中回蕩,無法散佚到周圍的真空中去。在宇宙中,它們是生命的背景音,卻極易被忽視,只有發生異常時,你才會注意到它們的存在。

它們現在就發生異常了,在原來那些聲音以外,又多了一種我從未聽過的聲音,那是一陣斷斷續續的沉悶的敲擊聲,間或夾雜著抓撓聲,仿佛金屬刮擦在金屬上。

我立刻僵住了,屏住呼吸,支起耳朵,想聽出這古怪的聲音來自何處。控制面板上的讀數毫無異兆,刻度盤上的指針穩如泰山,預示大難臨頭的紅色警示燈也沒一絲一毫的閃動。這給了我一些安慰,但不算特別多。很久以前我就明白,在這種情況下,一定要相信自己的直覺。腦中的報警信號已然響起,催促我盡早返回太空站,免得大難臨頭一發不可收拾……

直到現在,我依然不願回想後來那幾分鐘的心情。驚恐如漲潮的海水,漸漸淹沒了我的心智,為了對抗神秘莫測的宇宙,每個人都會豎起的理智與邏輯的大壩,這會兒也被沖垮了。這時我才明白什麽叫作精神錯亂,再沒有其他解釋更適合現在的情況了。

我已經沒法再把困擾我的聲音說成是機械故障了。盡管我孤立無援,遠離所有人類,周圍甚至沒有任何實物,但我並非孑然一身。寂靜的真空已經把雖然微弱,但確鑿無疑的生命之音送入了我的耳朵。

一開始,令人膽戰心寒的是,好像有什麽東西正試圖鉆進我的太空服——那東西無形無體,卻要逃脫冷酷無情的宇宙真空,尋找一個藏身之所。我在這身甲胄裏發瘋似的四下張望,搜尋著周圍無限的宇宙空間,可是,除了朝向太陽的閃閃發光的圓錐體,我什麽都看不見。什麽都沒有,當然了,太空中怎麽可能有東西呢——唯獨那抓撓聲,現在反而更清晰了。

盡管有人寫過很多胡言亂語來詆毀我們宇航員,但我們真的不迷信。可在當時,我突然間想起波尼·夏默斯就死在太空站附近,可能離我現在所處的位置不遠。由於理智已經徹底崩潰,我會這麽想,大家應該不會見怪吧?

那是一起“不可能發生”的事故,幾乎所有事故都是如此。那一次,三個故障同時出現了——波尼的氧氣調節器失控,壓力飆升;安全閥失靈,無法排出氧氣;一處不良連接點分離——於是,在不到一秒鐘的時間裏,他的太空服在真空中敞開了。

我本不認識波尼,但突然之間,他的命運似乎與我緊密相連——一個恐怖的念頭在我腦中浮現。我們原本不願談及此事,那就是,太空服太寶貴了,即便破損也不會被丟棄,哪怕它害死了穿著它的主人。它們會被修好,重新編號——然後分發給其他人……

如果一個人死在群星之間,遠離故土,他的靈魂會安息嗎?你還在這裏嗎,波尼?若有一件遺物,成了你和你想念的遙遠家鄉之間的媒介,你會緊緊纏住它不放嗎?

這個念頭如噩夢一般糾纏著我——現在,抓撓聲,還有輕微的摸爬聲,仿佛從四面八方同時襲來。我還殘存著最後一絲希望,為了確保神智健全,我必須證實這不是波尼的太空服——這些將我貼身包裹起來的銅墻鐵壁絕不可能是另一個人的棺材!

我試了好幾次才按下正確的按鈕,將通話器轉換到緊急波段上。“控制中心!”我喘著粗氣,“我有大麻煩了!快檢查一下我這件太空服的使用記錄……”

我的話沒說完,後來聽他們講,我的尖叫聲甚至震壞了麥克風。如果一個人與世隔絕、孤零零地密封在太空服裏,卻突然有東西輕拍他的後頸,你說他會不會尖叫起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