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最後一代(第3/27頁)

很多人預言聚居地最終會失敗。過去,早在那些社會動力學的知識誕生之前,就存在過不少熱衷某種宗教或者哲學目標的社團。它們的死亡率的確很高,但有些存活下來了。新雅典的基礎依托現代科學,保證其安全無虞。

選擇一個島嶼建立聚居區有很多原因,心理層面的考慮也很重要。在全球航空運輸時代,海洋已不再是一種自然障礙,但仍然能造成一種疏離感。再者,有限的土地面積也讓聚居地不可能住下太多人。人口最高限定在十萬,超過這個數量,一個小型而聯系緊密的社會所固有的優勢就會喪失。設立者的目的之一就是任何一個新雅典的成員都應該認識所有與之趣味相同的人,然後再認識余下人中的百分之一二。

新雅典計劃的主要推動力來自一位猶太人。就像摩西一樣,他沒有來得及活著進入他的希望之鄉,聚居地是在他去世三年後才建成的。

他在以色列出生,這是最後成立的獨立國家,因而也是最短命的一個。那裏感受到的國家主權終結的苦痛滋味,大概比任何地方更深,經歷了幾個世紀的奮鬥才達成的夢想就這樣失去了,的確令人難以接受。

本・所羅門不是極端狂熱的人,但童年的記憶一定在不小的程度上決定了他日後付諸實現的人生觀。他記得超主們到來地球之前世界的模樣,他不想回到那個過去。像其他不少學識淵博、心地善良的人一樣,他能夠正面肯定卡列倫對人類所做的一切,但也對監理人的最終計劃有些不滿。他偶爾對自己說,盡管他們擁有超凡的智能,但是否有可能超主並沒有真正理解人類,進而出於好意而犯下大錯呢?有沒有可能,出於對公正和秩序的無私熱情,他們決意改變世界,卻沒有發現自己在摧毀人類的靈魂?

衰退尚未開始,雖然不難發現這衰退的最初征兆。所羅門並不是藝術家,但他具有敏銳的藝術鑒賞力,他知道,自己這個時代的藝術成就,無論在哪個領域都無法與前幾個世紀相提並論,也許與超主文明碰撞造成的震蕩消退後,一切又會回到正軌。但也有可能不會,而謹慎處事的人應該考慮實施保全策略。

新雅典就是這個策略。建成它花費了二十年時間,數十億的資金——對於整個世界的財富來說,這點錢微乎其微。頭十五年什麽事兒也沒有,一切都發生在最後的五年。若不是所羅門當初說動了一幫世界藝術名家,承認他的計劃完美無瑕,那麽整個工作就不可能完成。他們認同它,只是因為它迎合了他們內在的自我,而不是因為它對全人類有多重要。不過,一旦說服他們,整個世界也就唯命是從,給予道義和物質上的支持了。在藝術天才營造的壯觀背景上,建築家們鋪開了他們的聚居區建設計劃。

人類社會中的個體行為是無法預知的。但如果基本單位聚集到一起,一些規律就顯現出來了。很久以前人壽保險公司就發現了這一點。誰也說不清某個特定時間內哪個人會死去,但這段時間的人口死亡總數卻能夠相當準確地加以預計。

還有其他更為微妙的規律,由二十世紀初維納和拉沙維斯基等數學家首先發現,他們指出,經濟蕭條、軍備競賽的後果,社會團體的穩定性和政治選舉等問題,都能用正確的數學手段加以分析。最大的困難在於變量太大,很多無法用數值項來表示。誰也不能畫上幾條曲線就下斷言說,“這條線走到這兒就意味著戰爭”。誰也不能完全排除重要人物被暗殺、某項科學新發現的結果等等全然不可預知的事件,更別說地震和大洪水這種對眾生和社會造成巨大影響的自然災害了。

不過,借助一百年來耐心積累起來的知識,人類可以做很多事。要是沒有大型計算機的幫助,這項事業就不可能實現。它在幾秒鐘內就能完成上千人的計算工作。聚居區計劃最大限度地運用了這種先進技術。

即使如此,新雅典的奠基者也只能為他們珍愛的植物提供生長所需要的土壤和氣候,但要使之開花結果,也許還辦不到。就像所羅門自己說過的:“我們相信才華,但我們更祈求天賦。”有理由希望在這樣集中的環境中會發生一些有趣的反應。很少有藝術家能夠在疏離之中茁壯發展,相同趣味的思想碰撞才會激發出藝術的繁榮。

這種碰撞已經在雕塑、音樂、文學批評和電影制作行業產生積極的成果。但要判斷後世的歷史學者們是否能如奠基者們所期待的那樣,重拾對人類往昔成就的自豪感,現在判斷還為時尚早。繪畫仍處於衰退中,這助長了那種認為靜止的二維藝術形式毫無未來的觀點。

非常明顯的是——盡管對此還沒有找到一個滿意的解釋——在聚居地最為突出的藝術成就中,“時間”起著重要作用。就連雕像也很少靜止不變。安德魯・卡爾森曲裏拐彎的神奇作品會按照思維可以察覺的復雜圖案慢慢變化,盡管觀賞者不能完全理解。卡爾森宣稱,他將上一世紀的抽象可動雕塑臻於極致,使雕塑和芭蕾結合為一體。這話多少也合乎實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