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強盜(第2/2頁)

他大概是想說話,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所以話題很莫名其妙。有些東西不能提,也不敢提,比如她是如何被人擄進山中,險些送命,又是如何回到宮中。這件事的來龍去脈,還有皇後,只字不敢言及。

“你不跟我說話。”

他在她耳邊低低地說:“你是不是在恨我。”

“我知道你在恨我。”

他抱著她,小聲地,仿佛是自言自語說:“恨這個東西,攢多了,你就會習慣了。有了它,活著會更有力氣。吃過了世上最痛的苦,什麽人鬼妖怪都不怕了。剝落一層皮,結痂的地方,就會長出鱗片。水火不侵,刀槍不入。以後就沒有人能傷的到你了。”

殿中殿著蠟燭,有些昏暗。殿外在下雨,秋季,一場接一場的雨,總是不停,這天氣像要發黴似的。雨打著宮殿屋頂上的瓦片,還有殿外的樹木、花草,發出颯颯的低響。殿中安靜的,連一點咳嗽聲都聽不到。

這雨像是下在夢裏。

他的聲音也像是夢裏一般。

或許是懷抱太溫暖,她的恐懼漸漸平息下來了。

想到皇後,她心裏懷著恨。

她恨皇後。

她從前沒覺著,然而此刻覺著了恨。

她原來總想著,她是皇後,畢竟跟雲郁是夫妻,自己沒資格爭。然而此時此刻,她感覺自己當初太幼稚太天真,把一切都想的太美好。

他們不是夫妻,是敵人。

皇後是個入侵者。

好像一個蒙面的匪徒,侵入了雲郁的生活。皇後大搖大擺,昂首挺胸闖進了雲郁家中,將劍架在雲郁脖子上,使他畏懼,動彈不得,然後在雲郁的世界裏舉起刀劍,大肆破壞砍伐,然後偷來房契,將上面寫上了自己的名字,就開始當起主人。

她占據著道德的制高點,想讓自己恐懼,想讓自己屈服。她越是這樣做,她越是不會屈服。哪怕她韓福兒生來低賤,沒資格嫁這個男人呢,皇後又有什麽資格在別人的家中舉刀殺戮。她才不要把皇後當成是他的妻子,她就要把她看做是一個強盜。強盜強奪了雲郁的婚姻,傷害了她的愛人。

她被激起了逆反之心。

他說了很多,零零碎碎,沒有什麽條理,東一句西一句,大概真的只是自言自語。阿福一開始是豎著耳朵聽,聚精會神,試圖捕捉他每一句話裏潛藏的含義,然而聽的久了,察覺到他只是胡言亂語,便漸漸有些困倦了。阿福聽的迷迷糊糊的,又是雨聲又是他說話聲,好像在做夢。

夢裏,她感覺自己被一雙手抱著,翻了個身。兩瓣柔軟的東西,貼上了自己的嘴唇,他在吻她,身體壓上來,手掌牢牢貼合著她的腰肢。她昏昏沉沉又醒了,睜開眼睛,只看到他貼的極近的臉孔,白皙的皮膚上泛著薄紅,嘴唇透著渴望。阿福本能是想推開他,然而手碰到他身體的一瞬間,腦子裏浮現出皇後仇視的臉,她心中想,你不讓我碰他,我偏偏就要碰他。你不讓我跟你搶他,我偏偏就要搶。我就是不會順著你的意。

她於是回應他,伸手去撫摸他的頭,將他攬進自己的懷裏。

他們擁抱親吻著,在雨聲中入了眠。

阿福從沒有一刻比現在更深刻的意識到,想愛一個人,必須要足夠強大。這樣才能保護自己,也保護對方。否則對雙方來說都只是累贅。無能的愛是傷害,是毒藥,是無用的消耗,會將彼此都拖入泥淖。

她是早就想離開洛陽的。

她想回家去找韓烈,也想看看親人。

她覺得莒犁說的對。

這世道,人情冷漠,沒有什麽比家族,親人更要緊的。她不想留在洛陽,跟親人疏遠了,與其在這當人家的眼中釘,還不如走為上計。

雲郁這人,她是看透了。

這個人就是會裝可憐博同情,其實心硬得很,心眼子也多,慣會弄權耍手段,而且最是堅韌頑強,大有與天鬥其樂無窮,與人鬥其樂無窮的架勢。相信他會崩潰自殺,還不如相信老母豬會上樹。阿福總被他的外貌表象迷惑,覺得他脆弱,需要保護,像琉璃一樣易碎。其實仔細想想,怎麽可能。他一個宗室王子,父親被人謀殺,從小長在宮裏,躲過了那麽多明爭暗鬥。任城王次子,明明只該是郡王,他卻得到了樂平王的封號。又壓過了自己嫡長子的哥哥,從那麽多封王中脫穎而出,搶奪了皇帝位。河陰之變,死了三千王公,他一人獨活下來,還占據皇位,把賀蘭逢春嚇的不敢進宮。這能是什麽善茬?與其擔心他,還不如擔心自己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