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是他

賀蘭逢春率眾來到雲郁帳前, 齊齊跪下。

雲郁嚇壞了,不敢出帳,讓楊逸去試探。楊逸去了, 賀蘭逢春顫栗惶恐,磕頭如搗蒜:“臣一時糊塗, 鑄下大錯, 還請陛下治罪。”連帶著下屬和雲天賜等人, 跪了一大片。

楊逸看形勢逆轉,趕緊進帳告訴雲郁。

雲郁慌的連忙從榻上坐起。剛要往帳外去,手碰到簾子, 又驀地停下了, 轉過身來,面色冷峻道:“朕還沒有更衣。”

他激動了一瞬的心,慢慢地平靜下來。

越是此時, 越要穩住。他竭力保持著鎮定,慢慢坐回榻上, 叫:“韓福兒, 替朕更衣,梳頭洗臉。”

雲郁來祭天前, 穿的是朝服,因為被鮮血所汙, 不能再穿,阿福拿梳子來, 替他梳了梳頭發。擦了擦手和臉。他手指甲縫裏, 還有一些幹涸的血漬,水洗不掉。阿福只得拿剪刀替他重新修剪了指甲,整理衣袖。

雲郁是著單衣出帳的。

四月的天氣, 他一身素白的中單,被寒風吹的飄飄似仙。賀蘭逢春跪地叩首,連聲請罪。雲郁的目光沉靜,一一掃過面前下跪的眾人,他感覺有些陌生,難以置信。陰曹地府裏走了一圈,又回過來了,看誰都長得像惡鬼。

這些人,包括賀蘭逢春,都是兇手。

有人提議,有人出謀劃策,有人動手。他們現在跪在自己面前,可憐兮兮地求饒,也許下一刻就會突然變臉,一刀割斷自己的頭顱。

都是做戲。

他感覺自己心在跳,渾身的血液在沸騰。恐懼過去,仇恨的感覺就慢慢回來了,他的肌肉都在跳動。

賀蘭逢春一面磕頭,一面說著請罪的話。說了什麽,他沒聽清。等賀蘭逢春說完,他露出喜悅、感動、諒解的神情,啞著聲說:“原來是誤會一場,朕早就說過,太原王是忠臣。”

他親手攙扶起賀蘭逢春:“愛卿快請起。”

雲郁曾有過很多虛偽的時刻,說過很多違心的話,面熱心冷,強顏歡笑。然而這次是他最難的一刻。賀蘭逢春抱著他的手哭,不肯起來。雲郁寬慰道:“太原王也是受了小人的蒙蔽,誤會解開就好。眼下當務之急是處理善後。朝廷死了這麽多人,屍體尚無人收拾。請太原王告知諸位大臣的家屬,讓他們前來收屍。所有死難者,由朝廷下旨,撫恤安葬。”

賀蘭逢春誠惶誠恐道:“陛下說的是。臣只顧著自責,差點誤了大事。”

河陰屠殺,不少屍首,都已經丟進黃河了。僅剩的一些,也都分不清面目,說收屍,撫恤安葬,只不過是安慰罷了。想到即將要面對的天下人洶洶而來的指責和詈罵,雲郁心中氣血翻騰。

聲名狼藉,尊嚴掃地。

昨日最害怕的就是死,而今不必死了,心中的憂郁,卻並不比死亡更少。

“太原王。”

他竭力控制,聲音還是帶顫:“任城王和始平王的屍首在何處,朕想看一下。”

賀蘭逢春有點冒汗:“這……不必了吧。”

“人死不能復生……”

賀蘭逢春緊張道:“臣怕陛下見了傷心。”

雲郁道:“太原王不必害怕。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朕只是想見他們最後一眼。”

賀蘭逢春不敢阻攔:“那,陛下稍候片刻,臣先讓人替二王梳洗,大致入殮一下。免得血氣過重,沖撞了陛下。”

雲郁聽到這句血氣過重,眼前就劃過一道血光。他強忍著悲憤,點了點頭。

眾人隨著皇帝移步。

阿福見雲郁跟著賀蘭逢春他們去了,這才悄悄出帳。剛探出頭,就看到外面還跪著一個人。那人穿著黑衣,脫鞋免冠,頭發亂糟糟的,臉上雖有汙跡,卻隱隱瞧著膚色白皙,輪廓深邃,極是年輕。阿福只老遠瞟見了他一眼,心就咚咚地跳起來。

她嚇得趕緊退回帳中,手按捺著胸口,努力平復了一下心跳。

半晌,她又鼓起勇氣,悄悄探出半個頭,仔細看了看。

那個人,正是韓三郎。

韓家三郎,英俊聰明,天生一張笑臉,是最活潑俏皮的兒郎。

他模樣長得很特別,看一眼,就能認出。

他一點都沒變。

沒想到他真在這兒。

那天,在洛陽城見到的那人,應該就是他。

他很瘦,腰背修長,極漂亮柔韌的一把骨頭。小的時候,阿福就趴在他背上,被他背著到處玩耍。記憶裏最溫暖的地方,就是哥哥寬實的後背,還有有力的手掌。這個身體,她怎麽會不熟悉?簡直記憶猶新。

阿福心情忐忑,想過去叫他,看這情形,又不敢。她暗暗來到守衛面前,恭維了道了聲:“軍爺。”

阿福有點討好的神色,看著那人,悄悄打聽道:“那人是誰?為何跪在那裏?”

守衛有些同情的語氣:“你就別打聽了。他是韓烈韓將軍,是太原王手下的愛將。他現在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