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第2/5頁)

“對對對,一群聽不懂你說話的南瓜,愛怎麽演怎麽演!”大家也紛紛起哄。

南瓜?一千多個頂著南瓜頭的觀眾……就像我們萬聖節做的彩燈一樣……我笑了,心裏的緊張就像被大風吹過的烏雲,消散一空。

“加油!”婉儀拉著我的手輕聲說。

看著像稻草一樣瘦弱的婉儀都替我擔心,我不禁感到可笑。阿萊啊阿萊,什麽時候輪到婉儀替你緊張了?她才是那個在生人面前都不敢說話的孩子啊!

我轉過頭看著舞台,重新調整了呼吸,把台詞在腦海中過了一遍!沒問題!這都是我練習過幾百次幾千次的東西了。宋媽媽說過,只有苦功不會辜負一個演員。一定沒問題的!

“去吧。”宋媽媽在我背上輕輕一推,從她掌心裏傳來的片刻溫暖,讓我無所畏懼。

我邁向了那個燈火輝煌的舞台,那個世界終於被我所擁有!

下場的時候,台下響起雷鳴般的掌聲!

首演成功後,宋媽媽特意帶我和婉儀去東交民巷的六國飯店吃西餐。

我和婉儀都是第一次去那種高档的地方吃飯,據說在巴黎都很難吃到那麽嫩滑的烤乳鴿,眼前全都是金發碧眼的外國人,侍者們在桌面間往來如流水,讓我眼花繚亂。

宋媽媽說這是他們當年在美國時的一個傳統,演員第一次登台之後,都要好好地慶祝一下。那一晚她一杯杯地喝紅酒,臉色紅潤地笑著,甚至第一次在我們面前大聲講話。婉儀也比平時更愛笑了,她整晚都圍著桌子飛奔,像一只穿梭在花叢裏的蝴蝶。

他們臉上的笑容,比觀眾們的掌聲更讓我開心,等到十八歲那年,我就已經是整個劇院頂梁柱般的男一號了。各大報紙都在報告同一個消息:東單劇院的小生阿萊,引爆北平伶界,成為新晉男伶之首。

宋媽媽卻很不喜歡他們對我的稱呼,她認為“伶人”這個詞,帶著舊時代人們對演員的偏見。

“我們是藝術家,在歐洲,在美國,藝術家是被人們尊重的。”她氣氛地和記者們說。

我倒是毫不在意,畢竟這還是在中國,偏見和舊習是很難在短時間內消亡的。而且我也並不在乎他們究竟叫我什麽,或是怎麽看我,我只在乎自己在舞台上的那種感覺,那種天地之間唯我獨鳴的感覺。

我太享受那種感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視著我,為我飾演的角色的人生歡笑流淚,就像一個世界的主宰。在劇院這個空間裏,我不再卑微,不再被人忘記,我就是王。

但有一點始終讓我遺憾,那就是婉儀一直都無法登台演出。

那年她十六歲了,已經是個大姑娘了。其實她的嗓音條件更勝於我,甚至比當時所有的女演員都要優秀。如果論獨唱的話,我敢說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她更厲害。但音樂劇並不是只有獨唱,還要加上戲劇的表演。但只要加上表演,婉儀身上那股靈性就消失了,整個人笨拙得像個不會走路的嬰兒。

宋媽媽對她的狀態很擔心,倒不是因為她不能上台,她只是擔心她整個人生活的狀態。宋媽媽也私下和我說過,說她並不要求我們都登台,因為我們現在的收入足夠養活一個劇場的所有人了,她希望婉儀能放松下來,走一條真正屬於自己的路。

其實我比任何人都了解婉儀,她和我一樣都是在育嬰堂長大的。那裏的孩子經常會為了爭奪一件微不足道的東西而打架,欣慰我們能擁有的東西太少了,即使是一個汽水瓶蓋,也可能是我們唯一的財產。

抓住唯一擁有的東西,是人類求生的本能。

每每深夜我經過琴房時,都能聽到婉儀練習唱歌的聲音。她比任何人都要刻苦,可卻比任何人都缺少自信。自信需要慢慢培養,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練就的,我比任何人都了解婉儀,也比任何人都更加擔心她。

就在我們擔心婉儀的日子裏,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在那之前有段時間,劇院的生意並不景氣,主要原因是當時整個北平的政局都在動蕩,打著不同旗號的大兵輪番進城,整個城市人心惶惶,沒什麽人有心情來看音樂劇。

劇院的舞台停一天,整個劇場幾十口人吃飯就是問題。宋媽媽為此憔悴了不少,即使拿出自己多年的積蓄來補貼大家的家用,可依然落下了很大的赤字。

好不容易等到時局穩定,劇院重新開始演出了。我們準備排演一出大戲,一出能夠重振整個劇院的作品。

我作為劇院的頂梁柱,又是宋媽媽的養子,當然是劇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那段時間我的身體很不好,開始以為是得了普通的傷風,也沒有太在意,還在繼續排練演出。可是後來我咳嗽得越來越重,重到我需要調整好幾唉氣息才能唱完一小段台詞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