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姐出生在一個外交官之家,她父親曾經做過中國駐美國大使,母親也是中國最早一批留學海外的女學生之一。她自小在歐美長大,受西洋文化熏陶極大,是那個陳腐時代中為數不多的新女性,她從小對各類藝術均有涉獵後來卻對戲劇情有獨鐘,尤其鐘情於剛剛在美國迎來黃金時代的音樂劇。

不同於古典藝術的芭蕾舞劇和意大利歌劇,音樂劇在表現形式上要輕松很多,音樂、劇情、演唱、舞蹈、幽默種種元素都要兼顧。在剛剛興起的時候,人們往往認為音樂劇的調子太偏向於鬧劇,但事實並非如此。音樂劇也能表現很多嚴肅的主題,人情世故,悲歡離合,可以說是情節與音樂並重的一種戲劇形式。

宋小姐的父母送她出國,本來是去念醫科,期望她能用醫術來救治更多的國。卻沒想到這位大小姐私自改掉了自己的專業,從最被人看好的醫科,轉到了戲劇科,一頭紮進音樂劇這個嶄新的世界中。

像他這樣一個有良好教育的富家千金,每天和演員、樂手們混在後台,即使是在美國也是一件離經叛道的事情。她不顧父母的強烈反對,甚至還為此和自己的未婚夫解除了婚約,自此再也沒有提過婚姻二字。

如果把我們的世界比作一列不斷前進的火車,那驅動著車輪的熊熊烈火,往往就是被這些離經叛道的人所點燃的。

她在我眼中是個很獨特的女性。父母病逝之後,她一個人漂洋過海回到中國,在大部分中國人還不知道音樂劇為何物的時候,她用自己所有的財產致力於興建中國第一座音樂劇劇院,試圖用它來改變國人的思維,讓這個國家更加開化,更加了解現在這個世界。

她也是個很溫柔的女人。從收養我們那天開始,她就從未強迫過我和婉儀做任何事情。她從不讓我們叫她母親,還教我們不要去憎恨自己的親生父母。她說人活在這世上都有各自的苦衷,原諒這個世界,要比抱著憎恨去生活更加從容快樂。我們遵循她的心意,在媽媽前面加上她的姓,叫她宋媽媽。

我們和她一起住進了這座剛剛建成的劇院裏。她每天很早就會起床,給我和婉儀準備好早餐,用向陽花般的溫暖笑臉迎接我們。除了劇院的事情之外,她幾乎把所有的時間都花在了我們身上。以當時我和婉儀的知識水平,無論是去公立還是私立學堂,都難以跟上裏面的課程,她就索性讓我們在家中學習,親自上陣,教我們中文、算術、音樂、舞蹈,即是母親,又是家庭教師。

宋媽媽說我們的天賦很好,有成為大演員的潛質,但她也希望我們可以自己選擇,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但當我們見到她在舞台上光芒四射的樣子時,就已經下定了決心,我們要成為像她那樣的音樂劇演員。

那是一種極致的美,一種我們從未品嘗過的魔力。

一座劇院在物理層面上,只是一個封閉的空間。但是只要宋媽媽站在那裏,那就是整個世界,有悲歡離合,有愛恨情仇,能讓人大笑著流淚。

從頭學習音樂劇表演是很艱難的事情。俗話說,台上一分鐘,台下十年功,功夫下沒下到,觀眾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了。

我和婉儀每天都起得很早,先練聲,再練形體。宋媽媽是一個很好的老師,她並不拘泥於西洋的表演教學,還會請京劇界的大角兒來指導我們。雖然當時我們還不懂這兩門看上去風馬牛不相及的藝術的共通之處,但日後卻真的受益匪淺。不論是演員還是導演,舞美還是場工,劇場裏的所有人都是宋媽媽的朋友,都對我們很好,像看待自己的孩子那樣看待我們,時不時也會點一些問題的關鍵所在,大家就像是真正的一家人。

我的年紀比婉儀要大兩歲,進步得很快,不過三年時間,就能上台客串一些小角色了。記得我第一次登場那天,我守在側幕條邊等著上場,整個人緊張到全身發抖。

這跟以前在育嬰堂唱詩班時完全不同,雖然偷偷從幕布縫隙看過去時,整個台下漆黑黑一片,但你知道那裏有上千雙眼睛,正注視著你的一舉一動,甚至是你那些自認為很微小的動作,都會暴露在他們的審視之中。

雖然唱詞只有三句,也不需要加上舞蹈,但萬一唱錯了怎麽辦?萬一剛上台就滑倒了呢?萬一觀眾不喜歡我的表演呢?我腦海裏一片空白,眼看就要到我上場的時間了,我卻連自己要先邁哪條腿都不知道……

“就當他們是南瓜。”身後有人低聲說。

我僵硬地回神,發現不只是宋媽媽和婉儀,整個後台所有的演員、場工都站在我身後,大家都在用目光在鼓勵著我,臉上帶著自豪的笑容。

“就當台下的人腦袋都是南瓜。我每次上次都這麽想。”宋媽媽微笑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