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劇院頂層有一間小小的閣樓,閣樓上只有一條狹窄的樓梯通往舞台區。這裏本來是幾十年前場工們用來臨時休息的地方,但現在已經被人們完全遺忘了。

一年前劇院翻修時,沒有人注意到這棟建築裏還有那麽一條樓梯和那麽一個小小的房間,甚至連整座劇院的建築圖紙上都沒有這個閣樓。

可就是這麽一個被所有人遺忘的空間,卻被人布置得別有一番情趣。

一張寬大的吊床掛在金字塔形傾斜的屋脊之間,床上鋪著填滿鴨絨的墊子,松軟溫暖。其他的家具也都是按照這個房間的尺寸定制的,雖然款式有些過時,但擦得很幹凈;頂上的吊燈是用報廢的舞台燈改造的,靠墻的栗木書架上也都是一些關於戲劇和樂理的書籍。墻角擺著一架老鋼琴,琴弦雖然老了,可音準卻一點都不差,明顯是不久前剛剛調過的。

房間的主人正坐在一張老搖椅上,有些緊張地面對著白起和林夏。

“他叫阿萊。”林夏貼在白起耳邊嘀咕,“作為一個鐘樓怪人,這小子是不是有點太帥了?”

白起幹咳了一聲,他不喜歡別人和自己靠這麽近。林夏也乖乖地坐直了,陪著白起一塊兒給阿萊相面。

林夏說的話沒錯,對面這個年輕人的確很英俊,甚至比現在電影海報上大部分男明星都要好看,而且和那些老於世故的演員們相比,他更多了一份率真。

看外表這小夥子不過是二十歲出頭,還有點毛頭小子的樣子。他戴著老年款式的鴨舌帽,穿著一身工裝背帶褲和棕色大頭皮靴,這一身穿在別人身上會顯得老氣,在他身上卻有種俏皮的感覺,洋溢著青春的活力。尤其是那雙眼睛,閃亮得好像是兩顆頑皮的星星。

“您就是白起醫生嗎?我聽林夏小姐說,您什麽病症都能治好。”阿萊的聲音清亮悅耳,像是受過很好的聲樂訓練。

“你是個妖物,而且你沒有病。”白起端詳著阿萊,冷冷地說,“你需要我做什麽?”

“病人不是他啦,是他的一個朋友。”林夏插了兩句嘴便被白起冰冷的眼神制止了,“好好好,你自己聽他說。”

“我想讓你把我的聲帶移植給另一個人,而且我需要她明天就能用這條聲帶登台演出!”

“聲帶移植?”白起眉頭微蹙,在和阿萊對視的時候,他感到了對方堅定的心跳。

“是的,需要在一天之內就恢復過來。”阿萊像個任性的孩子一樣強調著這一點,“您能做到麽?”

“沒問題。”白起點點頭。

林夏聽著這兩人的對話心驚肉跳,這兩位大哥怎麽就能把聲帶移植這麽大的事情說得跟治頭疼腦熱一樣輕松呢?

“阿萊,你之前可沒跟我說過聲帶移植的事兒啊?你沒有了聲帶,以後可就是個啞巴啦!”她終於忍不住插嘴。

“小夏姐,謝謝你的好心。”阿萊真心地感謝林夏,“但這是我現在唯一的選擇了!白醫生,我所有的一切都在這裏,你需要什麽盡管拿走。”

“報酬的事情先不用提。”白起面對病人的時候,整張臉都好似冰封般冷酷,“這件事情也不是你一個人就能決定的,我需要被移植者的同意。”

“如果她不同意呢?”阿萊面露難色。“那就恕難從命。”白起不留情面地搖頭。林夏感到閣樓裏的空氣有些凝固了,她知道白起這個人說 話向來鐵板釘釘,一旦出口,絕不更改。“好為難啊……”阿萊忽然苦笑著嘆息。“人生苦短,何來輕松呢?”白起說。“那白醫生有沒有興趣聽我講個故事?”阿萊苦澀地笑 著,“一個關於這間劇院的傳說。”“如果你想說的話,我不介意聽一聽。”白起點燃了一支桃源鄉,吐出一口濃醇的煙氣。

“這家劇院的每一個角落我都很熟悉,因為我就是在這裏長大的。”阿萊目光幽幽,如同兩根風中搖曳的燭火,“可以說,它是我唯一的家……”

我是個孤兒,我十歲之前的日子,都是在北京的育嬰堂裏度過的。

育嬰堂是個舊稱呼,用現在的話說,就是福利院。那時候北京城裏有很多家育嬰堂,我待的那一家是一群加拿大的修女開辦的,裏面有一百多個孩子,都是像我這樣從出生就被人拋棄了的。

現在人們對於那個時候的育嬰堂其實有些誤解,它們並不像歷史教科書中寫的那樣可怕,修女嬤嬤們也並不是外人們想的那種惡魔。相反的是,她們對我們很好,食物短缺的時候,她們還會把剩下來的糧食讓給我們。她們教我們學英文,讀《聖經》,告誡我們對上帝禱告時要虔誠。

雖然我是被那群善良的嬤嬤養育大的,但我始終覺得那裏不是我的家。家是什麽?家是一個你雖然會被教訓、被管束,但是每天黃昏日頭落下時,你都會不由自主地走回去的地方。可我只能在黃昏的時候,看著玩伴們一個個被大人們叫走,然後獨自躺在護城河的河堤上,等太陽一點點落下去,黑夜一點點降臨,只有流動的河水在跟我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