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激戰

比賽越來越激烈,廚師做到這個份上,已經不再僅僅追求口味了,炫技的成分也越來越多。第一道菜馬爾科理事長所謂的“無中生有”,是指沈醉和天野虎徹都用其他食材復現了熊掌和各種野禽的風味,而接下來的競技中,這種不可思議的調味越來越驚人。

在羹湯一節中,沈醉以產自北美的密歇根湖鰣魚為湯,因為正宗的長江鰣魚幾乎絕跡,已被列為國家一級保護動物,但密歇根湖中的北美近親卻仍舊肉質肥嫩,唯一的缺點是澀味稍重,沈醉便以斑魚肝調味,除盡澀味,復現了當年宮廷盛宴中的鰣魚湯。

而天野虎徹也不甘落後,一碗名貴的塘鯉魚湯讓蘇菲女爵贊不絕口。這道湯用了上百條塘鯉魚,取油菜花開時節的野生塘鯉魚,只用魚臉頰的兩塊肉,形如豆瓣,在上海菜中被稱作“葷豆瓣”,這些素白的豆瓣沉澱在雪菜所制的素味湯底中,喚醒了漸漸麻木的味覺。一個日本人,竟然做出了正宗的中式名湯。

蒸食一節是沈醉的楓糖豬蹄大戰天野虎徹的紫蘇葉幹鍋蒸烏蘇裏江大閘蟹。

擺盤一節是沈醉的雪侵昆侖十二樓對天野虎徹的金閣寺之櫻。

圍觀的人只恨自己來時沒多帶點紙巾,服務生只能臨時送上濕毛巾供大家擦口水。

“白起怎麽還不到,不是說好要來的麽?”林夏低聲問阿離。

“大夫的事我哪裏敢問呢?他那麽橫。”阿離撓頭,“別看大夫對您也是兇巴巴的,可您就算他還比較在意的人了。難得您也那麽關心他。”

“我是關心他麽?我是擔心沈醉頂不住!隨軍醫生總要有一個。”

“這個小夏姐你大可放心,大夫這個人,收了錢一定幹好活,如果收了錢沒治好人家,他是會無效退款的……”

開場鑼再響,沈醉和天野虎徹再次登上操作台,這一輪的主題是刀工。跟很多食客想的不同,調味在廚藝中的地位遠遠不及刀工,調味很多是靠食材和經驗,可以復制,而刀工不行,刀工靠的是廚師的精氣神,也是判定頂級廚師的標準之一。

天野虎徹那邊運刀如風,沈醉卻靜默不動,刀下是一塊白玉般的豆腐。

“風雪夜歸人”,難怪沈醉要做這道菜給林夏吃,他是想再試試自己頂級的刀工是否還在。

他開始切了,不動則已,一動天傾,起伏的刀光連成了片,像是北風中飄零的雪片。沈醉揮刀的速度已經超越了常人肉眼的極限,這邊蓑衣刀切完,那邊煮沸的高湯淋上,豆腐純是被燙熟的。

而那邊天野虎徹表演的刀工卻是日式的壽司拼盤,日式刀工雖然別具一格,和沈醉的刀藝欣賞價值終究不在一個層面上,雖然有三味線為天野虎徹伴奏,但全場目光還是被吸引到沈醉的“風雪夜歸人”上。

天野虎徹倒是不急不亂,唇邊還帶著一絲微笑,他一邊料理魚生一邊扭頭欣賞沈醉的表演……聲如裂帛,深色的血滴落在素白的豆腐上,沈醉的刀忽然停了,鮑勃·周、蘇菲女爵和馬爾科理事長都皺起了眉頭……沈醉沒能控制好那柄活龍般夭矯的刀,割傷了自己的手指。

刀工最見長的沈醉,卻為了追究表演而敗在了刀工這一節上……沈醉低頭看著血在豆腐上蜿蜒流動,眼神略略地黯然了一下……接著他擡起頭,看了陸雨嵐一眼,轉身返回休息室。

窗外雷聲滾滾,看起來又是暴雨之夜。

閃電劃破黑暗,映出那個挺拔的身影。白起站在休息室的窗前,仰頭看著天心中滾動的紫色雷霆,便如一條電光組成的龍在那裏飛舞。

沈醉疲憊地在沙發上坐下,努力解開襯衣紐扣,看著自己幾乎徹底透明的胸口,那裏面有顆心臟在緩緩地跳動,心臟表面都是暗色的血脈。

六根貫髓針的光芒在他身體裏依稀可見,他全身都在透明化的過程中。

“六根還是頂不住。”沈醉艱難地喘息,“天野虎徹已經看穿我了……最後一根針你帶來了麽?”

“我跟你說過最後一根針的後遺症是你無法想象的。”白起低聲說,“從來沒有人在自己身體裏釘上全部的七根貫髓針,就是因為畏懼那個結局。”

“白大夫,你想過自己會怎麽死麽?”沈醉笑笑。

“想過,怎麽了?”

“我也想過,一定要精彩。”沈醉輕聲說,“要很精彩,精彩到全世界人,包括我自己都要為我鼓掌。”

“為了精彩就要賭得那麽大麽?”

“我賭得不大啦,其實如果不遇到我們陸大主廚,我活著也不是很有意思,就像一具行屍走肉。遇到她我忽然覺得我活過來了,這條命等於是我從她那裏撿來的。這賭注算大麽?白來的東西,就該瀟灑地押上賭桌啊!”沈醉盯著白起的眼睛,“大人,我總覺得你也曾孤注一擲,你能明白我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