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拋網

萊拉飛快地離開河邊,因為河堤很寬,而且燈火通明。河堤跟皇家北極研究所之間有幾條紛亂的街道,這是她唯一知道的路。萊拉便匆忙鉆進了那黑暗的迷宮裏。

要是她對倫敦也像對牛津那麽熟悉該有多好!那樣,她就會知道需要躲開哪幾條街道,在哪兒能弄到吃的,而且最有利的是該敲誰家的門才能躲起來。在這個寒冷的夜晚,周圍黑乎乎的小巷裏都是鮮活和神秘的生活,但她一無所知。

潘特萊蒙變成一只野貓,那雙能夠穿透黑夜的眼睛掃視著周圍黑暗中的一切。有時候他會停住,身上的毛發豎立起來,萊拉便從原本要走進去的入口處躲開。夜裏到處都是喧鬧聲,有人喝醉後突然放聲大笑,有兩個沙啞的嗓音在大聲唱歌,地下室裏沒有上油的機器發出尖厲的噪音。萊拉和潘特萊蒙一起,放大所有的注意力,專門挑那些陰暗的地方和狹窄的胡同,小心翼翼地在這中間穿行。

有時她不得不穿過寬闊明亮的街道,有軌電車在電線下面嗡嗡叫著,閃著電火花。在倫敦,過馬路是要遵守規則的,但她毫不在意,只要有人一喊,她便撒腿就跑。

重新獲得自由真是太好了。潘特萊蒙在她身邊,輕快地邁著野貓爪子。她知道他和自己一樣,在這自由的空氣中感受到同樣的快樂,盡管倫敦渾濁的空氣中彌漫著煙霧煤塵和咣咣當當的噪音。過不了多久,他們將不得不思考在庫爾特夫人公寓裏聽到的那些話的含義,但現在先不去考慮這些。一會兒,他們還得找個睡覺的地方。

在十字路口一家大型百貨商店的拐角處,櫥窗裏瀉出明亮的燈光,照在濕漉漉的人行道上。附近有一家咖啡店,那是個裝在車輪上的簡陋小亭子,木頭窗板像涼篷似的向上翻起,下面是櫃台,櫃台裏亮著黃色的燈光,飄出一陣陣咖啡的香氣。身穿白色外套的店主靠在櫃台上,正在跟三兩個顧客說著話。

這是很有誘惑力的。到現在為止,萊拉已經不停歇地走了一個小時,而且天氣又冷又濕。這時,潘特萊蒙變成一只麻雀,萊拉走到櫃台前,向店主招手。

“請來杯咖啡和一個火腿三明治。”她說。

“親愛的,這麽晚了你還出來?”一位戴著高高的禮帽、圍著絲綢圍巾的先生說。

“是呀。”萊拉說著,視線從他身上移開,掃視著車水馬龍的十字路口。附近有個劇院正好散場,人們在明亮的門廳到處走動,叫出租車,披上大衣。另一個方向則是地下火車站的入口,那裏湧動著更多的人,在台階上進進出出,上上下下。

“給你,親愛的,”高個子店主說,“兩個先令。”

“我來付賬。”戴著高禮帽的人說。

萊拉想,為什麽不呢?反正我跑得比他快,再說這些錢以後我都用得著。高帽子男子在櫃台放了一枚硬幣,低下頭微笑著看著她。他的精靈是只狐猴,緊靠在他大衣翻領上,瞪著圓圓的眼睛看著萊拉。

她咬了一口三明治,眼睛始終盯著熙熙攘攘的街道。她不知道自己在什麽地方,因為她從來沒看過倫敦地圖,甚至不知道倫敦有多大,到郊區她得走多遠。

“你叫什麽名字?”那個人問。

“愛麗絲。”

“這個名字真美。我給你的咖啡裏加一滴這個吧……讓你暖和暖和……”

說著他便要擰開一只銀酒壺的蓋子。

“我不喜歡那個,”萊拉說,“我只喜歡咖啡。”

“我敢打賭,你以前從沒喝過這麽好的白蘭地。”

“喝過。我當時吐得遍地都是。我喝了一瓶,或者差不多一瓶。”

“隨便你,”那個人說著,傾斜酒壺,往自己的杯子裏倒了一些,“你一個人是要去哪兒呀?”

“去跟我爸爸見面。”

“他是幹什麽的?”

“他是殺人犯。”

“什麽?”

“跟你說了,他是殺人犯,他的職業就是殺人。他今天晚上有個活兒要幹。我給他帶了幹凈衣服,因為他幹完活兒之後,通常全身都是血。”

“啊!你是在開玩笑吧。”

“我不是開玩笑。”

那只狐猴輕輕地叫了一聲,慢慢地爬到那人的腦後,伸出頭來仔細打量著萊拉。萊拉不動聲色地喝著咖啡,吃完最後一口三明治。“晚安,”她說,“我看見我爸爸來了,他看上去有點生氣。”

戴高禮帽的男子四處張望著。萊拉朝劇院那邊的人群走去。雖然很想看看地下火車站(庫爾特夫人說那裏並不適合她們這樣身份的人去),但她擔心被困在地下出不來。最好還是在外面露天的地方,如果實在沒辦法了,她還可以跑。

走著走著,街道變得更黑,更空曠。雖然看不出有雲,但正下著毛毛雨,城市的天空太亮了,看不見星星。潘特萊蒙覺得他們在向北走,但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