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02 在海上 Chapter 17 恩典時刻(第3/4頁)

“我敢肯定——”他開口說。

“沒有意義!”我把拳頭砸在大炮上,無聲的撞擊似乎象征著這一天充滿痛苦的徒勞,“你知道我今天失去了多少人嗎?二十三個!從早上開始,我的腳就埋在汙穢和嘔吐物中間,我的衣服緊貼在身上,而這並沒有任何意義!我幫不了他們!你聽到我說的話了嗎?我幫不了他們!”

他的臉轉到了陰影裏,但肩膀是僵硬的。“我聽到了你說的,”他平靜地說,“你讓我羞愧,夫人。在船長的命令下,我一直留在我的船艙裏,但我不知道你說的情況,或者說盡管這樣,我向你保證,我本該來幫忙的。”

“為什麽?”我茫然地說,“這不是你的工作。”

“這是你的嗎?”他轉過身來,臉朝向我,我看到他很英俊,年紀也許接近四十歲,有著敏銳又精雕細琢的容貌,大大的藍眼睛驚訝地睜著。

“是的。”我回答。

他端詳了一會兒我的臉,表情從驚奇逐漸變為深思:“我懂了。”

“不,你不懂,但這並不重要。”我用手指緊緊地壓自己的眉心,威洛比先生給我演示過,這樣可以緩解頭痛,“如果船長的本意是要你留在自己的船艙裏,那麽你就應該這麽做。醫務室有足夠的人手幫忙,只是……沒什麽用處。”我說完,放下我的手。

他走到欄杆旁離我有幾英尺遠的地方,站在那裏,望著面前漆黑的水域,偶爾揚起的海浪遇上了星光,此起彼伏地閃爍著。“我確實懂,”他重復著,好像在跟海浪說話,“我本來覺得你的苦惱只是因為女人善良的天性,但現在我明白這是完全不同的。”他停頓了一下,雙手緊握著欄杆,星光下的身影模糊不清。

“我是一名士兵,一名軍官,”他說,“我知道這意味著什麽,手中掌握著人們的性命——並失去他們。”

我沉默了,他也是。船上的日常聲響在遠處繼續飄蕩著,這些聲響因為夜晚和人手缺乏而減弱了許多。最後,他嘆了口氣,又向我轉過身來。“歸根結底,我想,就是你並非上帝這一事實,”他停頓了一下,然後輕聲補充道,“你不可能是上帝,這是真正的遺憾。”

我嘆了口氣,感覺到緊張情緒從我身上釋放出去了。涼爽的風兒從頸部將頭發吹起,卷曲的發梢在臉上飄揚,溫柔得一如愛撫。“是這樣的。”我回答道。

他猶豫了一會兒,好像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些什麽,然後彎下腰,拿起我的手吻了一下,非常簡單,毫不做作。“晚安,馬爾科姆夫人。”他說完轉身離去,甲板上響起很重的腳步聲。

他剛沒走出幾米遠,一個水手匆匆經過,看見了他,大喊一聲停了下來。他是瓊斯,一名乘務員。

“我的天!你不應該離開你的船艙,大人!夜晚的空氣很致命,瘟疫在甲板上飄散——還有船長的命令——您的仆人是怎麽想的,竟然讓您這樣在甲板上散步?”

我新結識的這位朋友滿懷歉意地點頭致意,並說:“是,是,我知道,我不應該到甲板上來的,可是如果我在船艙裏再多待一會兒,我就要窒息了。”

“窒息也好過死在血汙中,大人,請原諒我這麽說。”瓊斯回答得十分嚴厲。我的朋友對此沒有抱怨,僅僅咕噥了一句什麽話,就消失在後甲板的陰影裏。

瓊斯經過的時候我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這讓他恐懼極了,一陣亂喊。

“哦!馬爾科姆夫人,”他回過神來,瘦骨嶙峋的手護在胸前,“天哪,我以為你是個鬼魂,夫人,請你原諒。”

“請你原諒我,”我禮貌地說道,“我只是想問你,剛才跟你講話的那個人是誰?”

“哦,他?”瓊斯扭頭從肩膀上看過去,但那位聰敏的格雷先生早已不見了,“為什麽會問這個?那位是約翰·格雷勛爵,夫人,他是牙買加的新任總督。”他沖著那位朋友的方向吹毛求疵地皺了皺眉,“他不應該來這裏。船長下了嚴格的命令,讓他待在下面安全的地方,遠離危險。我們需要的只是進入港口,如果船上有一位死掉的政治人物,這會引起麻煩的,夫人,恕我直言。”

他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然後轉向我,點點頭:“你要就寢了嗎,夫人?我可以給你拿一杯好茶過來,也許還有點餅幹。”

“不,謝謝你,瓊斯,”我說,“睡覺之前我得去醫務室再檢查一遍。我不需要任何東西。”

“好吧,依你,夫人,如你所說,任何時候都行。晚安,夫人。”他用手簡短地碰了一下前額,匆匆離去。

走下去之前,我獨自在欄杆旁站了一會兒,深深地呼吸著幹凈、新鮮的空氣。還有好幾個小時才到黎明,星星在我頭頂上空燃燒著,明亮又清晰,很突然地,我意識到,我默默祈禱的那恩典時刻,終究還是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