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02 在海上 Chapter 18 看到陸地了!

這是真的,水手們這樣說過,在你看到土地之前很長一段時間,你就能嗅到它的氣息。

盡管經歷了漫長的航程,船艙裏的山羊圈仍是一個出乎意料的愉快去處。到目前為止,新鮮的稻草已經枯竭,山羊的蹄子不停地來回敲擊著裸露的甲板。糞便每日都清掃起來,整齊地堆在籃子裏,扔到甲板外面的水裏去,安妮特·約翰森每天早上抱來一大捆幹草放入食槽。山羊有一種強烈的氣味,但它是幹凈的、動物的氣味,與不清潔的水手惡臭相比,相當令人愉悅。

“來吧,來吧,來吧,親愛的小羊。”她低聲吟唱,旋弄著一把幹草,引誘一歲的小山羊來吃。這頭動物剛謹慎地伸出嘴唇,就被安妮特敏捷地擒住脖子向前拉過去,它的頭被她固定在強壯的手臂下。

“是蜱蟲嗎?”我問,走上前去打算幫忙。安妮特擡起頭,沖我寬厚地咧嘴一笑。“早上好,克萊爾夫人。”她說,“是的,蜱蟲,在這裏。”她用一只手抓住小山羊下垂的耳朵,翻過光滑的一面給我看一只吸飽了血的蜱蟲,它脹得像一顆藍莓,深深地鉆進了山羊幼嫩的皮膚。

她抓緊山羊讓它保持不動,手指伸進羊耳朵,用指甲狠狠掐住了蜱蟲。她隨手一扭,把它拉出來,山羊咩咩叫起來,四蹄亂蹬,它耳朵上蜱蟲被扯下來的地方流出了一點血。

“等一下。”她要放開那頭動物時,我喊道。她瞥了我一眼,一臉好奇,但繼續抱緊它,點了點頭。酒精瓶像投擲彈一樣被我掛在腰帶上,我取下來,在山羊耳朵上倒了幾滴。它的皮膚柔軟、纖弱,光滑皮膚下的血管紋路清晰可見。山羊大大的瞳孔向外凸著,咩咩叫的時候舌頭伸出來胡亂搖動著。

“耳朵不痛。”我解釋說,安妮特點點頭表示同意。

然後小山羊自由了,再次跳回羊群,用頭抵住媽媽的肚子,瘋狂地尋求吃奶的安慰。安妮特尋找丟棄的蜱蟲,發現它躺在甲板上,細小的腿無法挪動膨脹的身體。她隨意地用鞋跟踩碎了它,甲板上留下了一個小小的深色斑點。

“我們到陸地了嗎?”我問道。

她點點頭,帶著大大的、幸福的笑容。她豪爽地向上揮了揮手,陽光透過船艙頂上的格柵照射進來。“是的。聞到了嗎?”她像做演示一樣大口呼吸著,笑逐顏開,“陸地,是的!水,草,是好的,好的!”

“我要去陸地,”我小心翼翼地看著她,“悄悄地去,是個秘密,不能說。”

“啊?”安妮特睜大了眼睛,若有所思地看著我,“不告訴船長,是嗎?”

“不告訴任何人,”我用力地點頭,“你能幫忙嗎?”

她沉默了一會兒,思考著。她是一個身形龐大、性情溫和的女人,總讓我聯想起她的山羊,它們高高興興地適應了船上的古怪生活,享受著幹草和與和善的夥伴在一起的樂趣,盡管甲板顛簸不堪,貨艙昏暗悶熱,但它們還是長得很茁壯。

安妮特的適應能力也很強。她擡頭望著我,冷靜地點點頭:“好的,我幫忙。”

我們停泊的時候已經過了中午,一個見習船員告訴我,這是瓦特林島。

我懷著好奇心從欄杆向外望去。這座平坦的島嶼,有著遼闊的白色沙灘和低矮的棕櫚樹林,曾一度被稱為聖薩爾瓦多,不過為了紀念一個臭名昭著的海盜而改成了現在的名字。據推測,這一小塊土地是克裏斯托弗·哥倫布第一眼看到的新世界。

比起哥倫布,我有更大的優勢,我知道這裏就是陸地,但仍然能體會到一絲淡淡的那些小小木質快帆船上的水手首次登陸時所感受的歡樂和輕松的回聲。

在一艘顛簸的大船上待的時間太久,你會忘記在陸地上行走是什麽感覺。得到了抗暈船的本領,他們這樣說。這是一種狀態改變,這種腿的本領,就像從蝌蚪到青蛙的變化,從一種性質變為另一種的無痛苦轉變。但陸地的氣息和景象會讓你記起,你生於陸地,而你的腳會因為觸碰到堅實的地面而疼痛。

實際上,現在的問題是如何讓我的腳站到堅實的地面上。瓦特林島不過是暫時停靠地而已,為了補充我們在穿過向風群島到達牙買加之前已經嚴重枯竭的淡水。這段航程至少要花一個星期,船上這麽多需要補充大量液體的病人已經讓船艙裏貯水的大木桶幾近幹涸。

聖薩爾瓦多島很小,但我曾經仔細詢問過我的病人,知道有很多船都經過它的主要港口科伯恩城。它可能不是一個理想的逃生之地,但看起來好像也沒有其他的選擇。我可不想享受牙買加海軍的“熱情好客”,被當作抓捕詹米的誘餌。

船員們對陸地如饑似渴,但無人被允許上岸,除了補充淡水的那群人,他們現在正忙於將木桶和拖車運向鴿溪,我們的船就在溪邊拋錨停泊。一個海軍士兵站在舷梯前頭,堵住了任何想下船的嘗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