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02 在海上 Chapter 17 恩典時刻(第2/4頁)

有幾個在我擦拭他們的身體或拿起他們的手時死去;還有一些人,孤零零地躺在自己的吊床裏痛苦而死,而我只來得及觸碰他們一下。我以為自己已經接受了這段時間的現實,但我又知道——就在我抓住一個十八歲船員抽搐的身體時,他的腸子正溶解在血和水裏——青黴素就可以救他們中的大多數人,但是我沒有,難堪像一種潰瘍,吞噬著我的靈魂。

裝有注射器和藥劑的盒子被留在了“阿爾忒彌斯”號,在我備用裙子的口袋裏。但即便我將它帶在身邊,我也不可能會使用它。即便使用,我能拯救的也僅僅是一兩個人而已。雖然知道現實是這樣,但當我在病人之間穿行,所有武器只是煮羊奶和餅幹,以及空空的雙手時,怒火因為這一切的徒勞而湧起,我咬緊牙齒,直到我的下巴疼痛難忍。

我的思緒跟我腳步走過的軌跡一樣茫然昏亂,看著這些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孔,或是死亡後慢慢松弛平緩下來的面孔,而他們都望著我。望著我。我舉起無用的手,狠狠地砸在欄杆上,我砸了一次又一次,在一陣強烈的憤怒和悲傷之中,幾乎感覺不到撞擊的刺痛。

“停下來!”一個聲音在我身後說道,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手腕,阻止我再次砸向欄杆。

“放開我!”我拼命掙紮,但他抓得太用力了。

“停下來。”他又堅定地開口。他的另一只胳膊環住我的腰,把我從欄杆處拉回去。“你不能那樣做,”他說,“你會傷到自己的。”

“該死的,我不在乎!”我扭動著,想要掙脫他的控制,但隨後就放棄了,認輸了。那又能怎麽樣呢?

然後他放開了我,我轉過身,發現自己面對著一個從未見過的人。他不是一個水手,雖然他的衣服因為長時間的穿戴而皺巴巴的,還帶有味道,但它們原本很精美,鴿灰色的外套和背心是定制的,極好地顯示著他修長的身段,頸部已不挺括的花邊是來自布魯塞爾的高級貨。

“你到底是誰?”我驚訝不已。我抹了一把自己濕漉漉的臉頰,聞了聞,並憑直覺努力撫平了我的頭發。我很希望陰影能藏住我的臉。

他微微一笑,遞給我一塊手帕,雖然皺巴巴的,但很幹凈。“我的名字是格雷,”他說著,溫文爾雅地輕輕鞠了一躬,“我猜你一定是著名的馬爾科姆夫人,倫納德船長已經強烈贊美過你的英雄事跡。”聽到這個,我皺了皺眉頭,他停了下來。

“很抱歉,”他說,“我說錯什麽話了?我道歉,夫人,我無意冒犯您。”他看上去因為這種想法而著急,我搖了搖頭。

“眼睜睜地看著人死去可不是英雄所為。”我回答。我的聲音含混不清,於是我停下來擤了擤鼻子。“我只是在這裏站會兒,僅此而已。謝謝你的手帕。”我有些猶豫,既不想把用過的手帕還給他,但也不想簡單地揣進口袋。他滿不在乎地揮了揮手,解決了我的困擾。

“我能為你做些什麽嗎?”他吞吞吐吐,猶豫不決,“一杯水?或者是一些白蘭地?”他在外套裏摸索著,取出一個刻有盾形紋章的袖珍小銀瓶,遞給了我。

我接過來,感激地點了點頭,深深地吞下了一大口,被嗆得連連咳嗽。酒灼燒著我的喉嚨,但我又抿了一口,這一次我謹慎了些,覺得酒溫暖了我,讓我放松下來,有了力氣。我深深地吸了口氣,又喝了一口。它很有用。

“謝謝你。”我把瓶子遞回去,聲音有點嘶啞。感到這話聽起來似乎有點唐突,於是我又補充了一句:“我忘了白蘭地酒很好喝,我一直用它在醫務室給人擦洗。”這句解釋把我帶回到當天發生的事情的破碎片段裏,我癱坐回剛才一直坐著的火藥箱上。

“瘟疫持續不退散的話我得帶著它?”他輕聲問道。他站在我面前,旁邊一盞燈的光在他深色的金發上閃耀著。

“不,會退散的。”我閉上眼睛,感到無比的淒涼,“今天只有一個新病例,昨天有四個,前天是六個。”

“這聽起來有希望了,”他評論道,“好像是你戰勝了病魔。”

我緩緩地搖了搖頭。一種濃密又厚重的感覺,就像堆在大炮旁的箱子裏的一顆炮彈。“不,我們所做的是阻止更多的人被感染,對那些已經感染上的,我一件事情都做不了,該死的。”

“的確是。”他彎下腰,拿起我的一只手。我雖然很吃驚,但沒有阻止他這樣做。他用拇指輕輕地撫摸著我手上的水皰,那是被滾燙的羊奶灼傷的,他還碰了碰我的由於一直在酒精中浸泡而紅裂的指關節。

“你似乎一直都很活躍,夫人,而某些人什麽都不做。”他冷冷地說。

“我當然是在做事情!”我厲聲說道,猛地把我的手抽回,“可這沒有任何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