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蘇厄德醫生的日記(續)(第5/6頁)

“就是那個人啊!”

可憐的喬納森顯然被什麽東西嚇著了——而且程度很嚴重。我相信如果我沒有靠著他,支撐著他,他很可能會倒下。他就一直那麽死盯著那個人。這時一個男人從商店裏走出來,將一個小包裹交給那位小姐,之後那位小姐就離開了。那個一直在黑暗裏盯著那位小姐的男人隨即也雇了一輛馬車沿著皮卡迪利大街跟了過去。喬納森還一直盯著那個男人離開的方向,似乎在自言自語道:

“我相信那就是伯爵,但是他變年輕了。哦,上帝啊!如果是真的!上帝啊!上帝啊!我要是知道就好了!我要是知道就好了!”他如此沮喪,以至於我都不敢問他相關的問題,只能保持著沉默。我靜靜地拉著他走,而一直拽著我胳膊的他很順從地跟著。我們又走了一段路,接著就在格林公園坐了一會兒。那是一個炎熱的秋日,我們在陰涼處找了一個位子坐下來。喬納森在發呆了幾分鐘之後,就把眼睛閉上了,接著就靠著我的肩膀睡著了。我想此時睡眠對他來說是最好的,所以沒有吵醒他。大概二十分鐘後,他醒了,用很輕快的語氣對我說:

“米娜,我怎麽睡著了?哦,請原諒我的失禮。來,我們去喝杯茶吧。”他似乎完全忘記了剛才那個在暗處的陌生人,他的病症讓他自動把這段插曲抹掉了。我不喜歡這種失憶症狀,這是對大腦的某種傷害。我不能問他,因為這可能會弊大於利,但是我必須了解有關他的國外之旅的情況。我想,現在可能是時候打開那個包裹了,我要知道裏面寫的是什麽。哦,喬納森,我知道即使我做錯了,你也會原諒我,因為我都是為了你。

之後

回家的感覺很糟糕——沒有了霍金斯,整個房子都空蕩蕩的。喬納森的臉色仍然很蒼白,一直昏昏沉沉的,好像他的疾病又有復發的跡象。有一封署名範海辛的電報:

“很遺憾地告訴你,韋斯特拉夫人五天前去世了,而露西小姐在前天也去世了。她們都將在今天被埋葬。”

哦,短短幾個字,卻帶來了多大的痛苦!可憐的韋斯特拉夫人!可憐的露西!都走了,不會再回來了!哦,可憐的阿瑟,失去了生命中如此珍貴的愛人!上帝保佑我們渡過難關。

蘇厄德醫生的日記

九月二十三日

一切都結束了。阿瑟已經帶著昆西·莫裏斯回到了陵城。昆西是多麽好的人啊!我相信露西的死對他的打擊不亞於對我們之中的任何人,但是他就像一個尊貴的維京人一樣默默地承受下來。如果美國的人民都像他一樣,那麽這個國家就會成為一個真正的世界強國。範海辛睡下了,為接下來的旅途做準備。他要在今晚去阿姆斯特丹,但是他說明晚就會回來,他必須親自去處理一些事情。然後如果可能的話,他會來見我;他說他可能要在倫敦耽擱一些時間來處理事情。可憐的老朋友!我擔心即使以他那種鋼鐵般的意志也難以應付過去幾個星期的折磨。我可以看出來,在整個葬禮過程中,他都在拼命抑制自己的感情。葬禮結束後,我們都站在阿瑟的旁邊,這個可憐的朋友一直在重復講述著自己為露西輸血的情景,而範海辛的臉上則一陣青一陣白。阿瑟說他感到在那個時候他們兩個已經真正結婚了,在上帝的眼中,露西已經是他的妻子了。我們誰也沒有告訴他其他人輸血的事情,我們也永遠都不會說。阿瑟和昆西一起去火車站,我和範海辛則回到這裏。當我們兩個人獨自坐在馬車裏的時候,範海辛就有些情緒失控了。但是他卻不承認,只說這是在惡劣環境下的一種幽默感。他一直大笑著直到流出眼淚,我不得不拉下馬車的窗簾,以免引起別人的誤會。接著他又大哭著笑起來,又哭又笑的,就像一個市井婦女一樣。我試圖在他面前裝出很嚴肅的樣子,但是沒有任何效果。男人和女人在舒解壓力時的表現是多麽不同啊!當他又恢復了嚴肅之後,我問他為什麽會在這樣一個時刻發笑。他以他慣有的方式回答,很有邏輯,非常有力,也很神秘。他說道:

“啊,你無法理解,約翰。不要以為我不傷心,即使我在笑。看,當我大笑不止的時候我也會哭。但是也不要認為我哭是因為對所有的事情都感到虧欠,因為笑也會隨著哭泣而來。記住當歡笑敲打你的門,問你‘我可以進來嗎?’的時候,這並不是真正的歡笑。不是!歡笑是國王,它想來便來。它不會詢問任何人,也不會管是否合時宜。它會說:‘我就在這裏。’例如,我為年輕的露西感到心碎,雖然我已經老了,也筋疲力盡了,但我還是給她輸了血;我為她奉獻了時間、經驗和睡眠;我寧願分擔她所遭受的折磨。但是在她的墓前我還是能笑——當泥土一鏟一鏟地拋向她的棺木的時候我還能笑,但是我會在心裏說:‘冷靜!冷靜!’從而讓我能夠保持一貫的嚴肅。我的心在為那可憐的阿瑟而流血——那個可憐的孩子,如果我的孩子活著,也該這麽大了,他們的頭發和眼睛的顏色都很相像。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麽那麽喜愛他了,當他說話的時候,我心裏就有一種全力以赴協助的沖動,而且有一種向他施與父愛的渴望——這種感覺對別人從來沒有過,包括你,我的朋友約翰,因為我們的經歷已經超越了父子關系——即使在這種時刻,大笑又在我的耳邊喊叫:‘我來了!我來了!’它終究讓我笑得氣血上湧,臉泛紅暈。哦,約翰,這是一個奇怪的世界,充滿了神秘、痛苦和煩惱;當大笑來臨的時候,它會讓所有的情緒都隨之舞動。滴血的心靈、墓園的枯骨、流下的眼淚——它們都無法阻止笑意的降臨。相信我,約翰,笑意的來臨是善意的、有利的。我們男人和女人就像從兩個方向拉緊的繩子。之後,眼淚就像落在繩子上的細雨,它們一直敲打著我們,直到繩子不能承受太大的壓力,被拉斷了。但是笑意卻像陽光一樣再次減輕繩子的壓力,我們也就繼續著各自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