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畏的後果 The Fruits of Boldness

北方人站在山上,白色天空下一排稀疏剪影。時間尚早,太陽像厚重雲層上一塊明亮汙漬,冰冷臟汙的殘雪積在峽谷兩邊無數小凹坑裏,谷底依然鋪著薄霧。

威斯特皺眉看著那排黑影,覺得事有蹊蹺。就偵察和掠襲而言人太多,若來挑釁人又太少了。他們占據制高點,冷冷地看著蘭迪薩冗長的隊伍笨拙地湧進下方峽谷。

王子的參謀和侍衛把指揮部安置在北方人對面一座青草小丘上。探子淩晨找到這裏時,這裏的確幹燥、平整,雖比敵人的位置矮不少,仍足以將整個山谷盡收眼底。可緊接著成千上萬雙滑溜溜的靴子、沉重的馬蹄和滾滾車輪將潮濕的土地碾成黏稠的黑泥漿,威斯特和其他軍官的靴子上結滿泥巴,制服濺滿泥點,連蘭迪薩王子的純白制服上也有星星點點的汙漬。

聯合王國軍列陣於二三百跨前地勢較低的地方。四營王軍步兵作為中流砥柱,身著鮮紅制服,手持利器,排成整齊方陣,從這裏看去仿如用巨尺作過規量。他們前方稀稀拉拉站了幾排穿皮夾克、戴鐵盔的弩手和弓箭手;他們後面是暫未上馬的重騎兵,全副武裝的騎兵看來出奇笨拙;他們兩側是胡亂攤開的各貴族征兵營,裝備參差不齊,軍官大叫著揮手,想把隊伍中的缺口合上,讓歪斜的隊列站整齊,就像沖羊群吠叫的牧羊犬。

一萬官兵仿佛都在講話。威斯特知道大家看到那一小隊北方人了,肯定既緊張又恐懼,既興奮又好奇,而且滿懷憤怒,和他第一次見到敵人時一樣。

但從他的望遠鏡看去,這隊北方人著實不怎麽可怕。他們蓬頭垢面,身披破爛獸皮,武器相當原始——就像王子那幫沒見識的參謀說的。他們完全不像三樹描述的軍隊,而這讓威斯特十分擔憂。山那頭的狀況不得而知,這些人不會平白出現,要麽是有意幹擾,要麽是為誘敵。

可惜沒人這麽想。

“他們嘲笑我們!”薩蒙德舉著望遠鏡大叫,“教他們嘗嘗聯合王國長槍的厲害!應該立刻發起騎兵沖鋒,蕩平那幫烏合之眾,拿下高地!”他說話的語氣好像山上的北方人不堪一擊,而拿下它意味著拿下整場戰爭的輝煌勝利。

威斯特只能咬緊牙關搖頭,這動作他今天重復了無數次。“高地不利沖鋒,”他解釋,“況且可能有埋伏。我們都知道,貝斯奧德的大部隊在後面。”

“不過是些探子。”蘭迪薩嘀咕。

“有可能是故意示弱,殿下,此外那個山頭沒什麽價值。時間在我們這邊,伯爾元帥很快會趕來增援,貝斯奧德則沒有任何後援。我們沒必要冒險開戰。”

薩蒙德嗤之以鼻。“這是戰爭,敵人近在眼前,在聯合王國領土上耀武揚威!你總是對我軍士氣吹毛求疵,上校!”他猛地向前一指,“有什麽比原地不動、對敵人坐視不管更打擊士氣呢?”

“徒招敗績?”威斯特吼道。

不巧,北方人偏在此時朝谷底射出一箭,短弓射出的黑色小羽箭劃下天空,即便借助地利,依然毫無威脅地落在戰線前一百多跨外的空地上。這毫無意義,卻足以刺激蘭迪薩王子。

他從折疊椅上一躍而起,“該死!”他咒罵道,“他們嘲笑我們!傳令!”他來回踱步,揮舞拳頭,“騎兵上馬,準備出擊!”

“殿下,我希望您考慮——”

“該死,威斯特!”王儲一把將帽子甩到泥地上,“你處處跟我作對!你的朋友格洛塔上校臨陣也這麽畏首畏尾嗎?”

威斯特一愣。“正因不夠謹慎,格洛塔上校才被古爾庫人俘虜,還害死所有部下。”他緩緩彎腰,撿起帽子,恭敬地遞給王子,暗忖自己的軍旅生涯是否就此畫上句號。

蘭迪薩王子咬咬牙,鼻子沉重地呼氣,從威斯特手中奪過帽子。“我決心已定!這是指揮官應負的責任,是我的責任!”他轉身面朝山谷,“吹沖鋒號!”

極度的疲憊突然湧向威斯特四肢百骸。當嘹亮的號聲刺破清爽空氣,騎兵爬上戰馬,從步兵方陣間穿過,攀上緩緩的斜坡,端起長槍時,他差點站不住。騎兵們從谷底開始小跑,身影在霧海中隱現,馬蹄轟鳴聲回蕩於山谷。零星箭矢落在他們當中,無效地擦過重甲。斜坡阻遏了勢頭,騎兵隊形被金雀花叢和破碎地貌拖得漸漸散亂,但雄壯戰馬、全副武裝的景象似乎還是讓上面的北方人心生忌憚,他們開始動搖、潰散,有些人甚至棄械逃跑。

“就是這樣!”薩蒙德叫喊,“趕走他們,沖啊!趕走他們!”

“窮追猛打!”蘭迪薩王太子大笑著再次扯下帽子,在空中揮舞。山谷裏的征兵發出參差不齊的歡呼,蓋過了遠處的馬蹄聲。

“趕走他們,”威斯特緊握雙拳,喃喃自語,“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