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畏的後果 The Fruits of Boldness(第4/6頁)

“騎兵!騎兵回來了!”薩蒙德伯爵急切地向前沖去。

“等等!”威斯特徒勞地嘶吼。他努力看向霧中,看到一大群騎兵的輪廓迅速接近。那些人鎧甲、馬鞍和頭盔都是王軍樣式,但騎馬動作有異——慵懶、散漫。威斯特抽出長劍。“保護王子。”他低聲說,向蘭迪薩靠近一步。

“你!”薩蒙德對前排的騎兵喊,“收拾好你的人,準備——”騎兵的長劍砍進他腦袋,發出一聲空響,飛濺的血沫被白霧襯成漆黑。騎兵們陡然發起沖鋒,用最高音量發出恐怖、怪異、非人的戰吼。薩蒙德癱軟的屍身被領頭的馬撞飛,又教旁邊的馬踩在蹄下。北方人——毋庸置疑是北方人——完全現身,當先的人留著厚胡子,長發在不大合適的聯合王國頭盔下飄舞,黃板牙齜在外面,人和馬的眼睛都燃燒著怒火。他重劍下劈,劈在一名扔掉長矛逃跑的王子侍衛肩胛骨間。

“保護王太子!”威斯特大叫。一片混亂。雷鳴般的馬蹄從四面八方湧來,騎兵們吼叫著,揮舞長劍和戰斧劈砍斬殺。人們四散奔逃,時而打滑跌倒,站起來的被砍翻,倒下的遭踩踏。戰馬呼嘯的風聲,飛濺的泥巴,眾人的尖叫與恐慌情緒攪拌著沉重的空氣。

威斯特飛身躲過馬蹄,一頭紮進泥地,徒勞地用長劍砍向經過的馬匹。他翻身在霧氣中大口喘息,渾不知面朝何方,聲音都一樣,場面都一樣。“保護王太子!”他又徒勞地嘶喊一聲,喊聲當即被盤旋不息的嘈雜淹沒。

“向左!”有人尖叫,“結陣!”但這裏沒有陣型,也左右難分。威斯特翻過一具軀體,一只手死死抓住他的腿,他用長劍胡亂砍去。

“啊。”頃刻間他又趴倒在地,頭疼得厲害。這是哪兒?練劍場嗎?路瑟又把他打倒了?那孩子對他來說太強了。他松開劍,認命地癱在泥裏。遠處有一只手滑過草地,努力伸出手指抓撓。他聽到自己痛苦而響亮的呼吸,應和著越來越強烈的頭痛。一切都模糊不清,變幻莫測,顛三倒四,看不真切。太晚了。他夠不到劍,頭陣陣悸動,泥湧進嘴巴。他慢慢翻過身,沉重地喘氣,用手肘撐起來。有人來了,粗糙的輪廓看來是個北方人。哦,當然,這可是戰場。威斯特看著那人緩步走來,手中有條黑線。武器。劍、斧、狼牙棒還是長矛?有關系嗎?那人不急不緩又邁出一步,靴子踩上威斯特的夾克,將他癱軟的身體踩進泥裏。

兩人一言未發。沒有臨終遺言。沒有悲壯口號。沒有憤怒,沒有憐憫,沒有勝利的喜悅和失敗的懊悔。北方人舉起武器。

他身體一晃,向前踉蹌一步,然後眨巴著眼睛左右搖擺,遲緩而笨拙地半轉過身。他的頭又一晃。

“什麽……”他唇間擠出幾個字,摸摸後腦,“我的……”接著他扭身向旁栽倒,一只腿飛起來,隨即也跌進旁邊泥地。有人站在他後面,走過來俯下身。一張女人的臉。為何看起來有些熟悉?

“你還活著?”

威斯特的心臟仿佛突然回到正確位置。他猛吸一口氣,嗆得咳嗽,他翻身握住劍柄。北方人,北方人穿插到了陣線後面!他掙紮起身,擦掉流進眼裏的血。中計了!他的頭嗡嗡直響,天旋地轉。貝斯奧德的騎兵,偽裝,王子的指揮部,完蛋了!他瞪大眼茫然四顧,靴子踩在齊踝深的泥裏,想從迷霧中尋找敵人卻一無所獲。只有他和凱茜。馬蹄聲漸漸遠去,騎兵們走了,至少目前都走了。

他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武器,劍刃在手柄上幾寸的地方折斷。沒用了。他扔掉斷劍,摳開北方人僵死的手指,撿起北方人的劍。頭還在痛。這把沉重的武器刃口很厚,豁口很多,但能用。

他盯著側躺的屍體。這人差點殺了他,現如今後腦成了紅色稀泥。凱茜握著鐵匠錘,錘頭血肉模糊,粘著幾縷頭發。

“你殺了他。”她剛救了他的命,他們都明白,因此這句話沒什麽意義。

“我們現在幹嗎?”

上前線。這是威斯特兒時讀的故事中,那些英勇的年輕軍官會做的事。向戰鬥聲傳來的方向挺進,將逃兵集合起來,領他們趕赴危局,在關鍵時刻力挽狂瀾,然後及時回家享受晚宴、贏得勛章。

看著騎兵造成的大破壞和一地屍體,威斯特差點為這念頭放聲大笑。他突然意識到自己過了豪情壯志的年紀。很久很久以前就過了。

山谷中這些人的命運早已注定。當蘭迪薩過河時,當伯爾元帥定策時,當內閣決定把王太子送到北方來贏得榮譽時,當聯合王國的大貴族派乞丐而非士兵上前線為國王而戰時。上百種偶然,來自幾天、幾周甚至數月前,在今天總爆發,在這片毫無價值的泥地裏爆發。這些偶然,無論伯爾、蘭迪薩還是威斯特,都無法預測,也無法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