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影相吊 Sore Thumb(第2/4頁)

“巴亞茲,”他指著雕像說,“是我朋友。”那人看看他,看看雕像,又看看他,然後匆忙離開。

路兩邊布滿雕像。羅根猜測左邊的應該都是聯合王國的國王,有些握寶劍,有些托卷軸或船模。有個雕像腳下有條狗,另一個胳膊下夾著捆小麥,除此之外,它們無甚差異,都戴著高高的王冠,都有相似的嚴峻面孔。很難想象他們說過一句蠢話做過一件蠢事——甚至想象不出他們會吃喝拉撒。

身後響起急促的腳步,羅根轉身,看見在城門口遇到的那個驕傲的年輕人沿路跑來,汗水浸透襯衫。羅根好奇他有什麽急事,但天氣這麽熱,瘋子才會追去問他。不管怎麽說,這裏的謎團多著呢。

大路通往一片蔥翠的廣闊空間,好似有雙巨手挖出野外風光,培植到林立的高大建築間,但這又和羅根見過的鄉村不同。修整過的青草短而平整,如同一條鮮活的綠毯。花都排成直線、圓圈和更奇妙的彩帶。這裏也有繁茂的灌木和大樹,但都被牽拉、修剪和圈圍成不自然的形狀。這裏還有水——石階上流下的汩汩水流以及一個被無精打采的樹環繞的平靜池塘。

羅根在這片方形綠地中漫遊,腳踩在小灰石鋪就的路上。這裏人不少,他們聚在一起曬太陽,或蕩起輕舟,在池塘裏無謂地一圈圈打轉,又或閑散地倚在草地上,吃吃喝喝,吹牛打屁。有些人會指著羅根大喊大叫,交頭接耳,或者直接躲開他。

他們看起來都挺奇怪,尤其是女人,皮膚幽靈般蒼白,身子被繁復衣裙包裹,頭發堆得老高,插滿發簪木梳,還戴著怪異的大羽毛或沒用的小帽子。她們就像羅根出門前見到的那個大花瓶——過於纖細精美,什麽都做不了,還被太多裝飾壓得喘不過氣。然而羅根很久沒見過女人了,所以還是抱著僥幸心理沖她們興高采烈地微笑。她們有的被嚇壞了,有的還驚恐地喘氣。羅根長嘆一聲。他的魅力真是半分不減。

羅根繼續前行,停在另一個寬闊廣場旁,旁觀士兵操練。這些士兵並非乞丐,也不是娘娘腔的少年,他們看來很結實,身披重甲,肩扛長矛,胸甲和護脛打磨得鏡子般光亮。他們裝備相同,站在一起組成四個各約五十人的方陣,像路旁雕像般一動不動。

穿紅夾克的矮個一聲喊——羅根推測是他們的頭兒——所有士兵轉了方向,端平長槍,在廣場上前進,沉重的靴子踩出統一節奏。同樣的武器,同樣的盔甲,同樣的步伐。這實在壯觀,閃閃發光的金屬組成槍陣緩緩推進,槍尖閃爍,活像生了兩百條腿的巨刺猬。毫無疑問,在平坦的大廣場上,他們足以消滅正前方的假想敵,但若在碎石地上,在淅瀝瀝的雨水下,在糾結的樹林中呢?羅根覺得很難說。由於全副武裝,他們很快就會疲憊,而且方陣被打破後怎麽辦?只會並肩作戰的人,散開後還能打嗎?

他繼續前行,經過寬闊的庭院和精巧的花園,汩汩的噴泉與驕傲的雕像,整潔的小路和寬闊的大道。他在窄梯上上上下下,穿過橫跨溪流、道路乃至其他橋的橋。他碰見了很多衛兵,這些衛兵穿著形形色色的華麗制服,守衛著五花八門的大門、圍墻和小門,他們看他的目光都充滿懷疑。日當半空,羅根依然穿梭在白色建築群中,累得腰酸腿麻,東西難辨,脖子也因總擡頭觀望而酸痛不已。

唯一不變的,是那淩駕一切、俯瞰一切的巨塔,讓其他建築都相形見絀。它永遠都在,停留在眼角,籠罩了城中最宏偉的建築。羅根不由自主地被一點點引向它,來到塔下陰影中的荒僻角落。

這裏有所斑駁的大房子,旁邊亂糟糟的草坪上擺了把老木椅。那房子爬滿常春藤,尖尖的房頂中央下陷,許多瓦片不翼而飛。羅根一屁股坐下,大口喘氣。高墻後的巨塔被藍天勾勒出漆黑輪廓,沒有任何植物攀附在那座幹燥、荒蕪、死寂的人造石山上,巨磚間甚至沒有青苔點綴。巴亞茲稱它為“鍛造者大廈”,它和羅根見過的建築都不一樣。它沒有房頂,光禿禿的墻上也沒有門窗。它仿佛就是一叢雄偉而尖銳的石頭。為何造出這麽大的建築?誰是鍛造者?他只造過這個嗎?這座巍峨的廢塔?

“介意我坐下嗎?”一個女人俯視著羅根——羅根覺得她比公園裏那些奇怪的幽靈更像女人。她很漂亮,穿著白裙子,黑發散落在臉旁。

“介意?當然不。說來可笑,沒人願坐我旁邊。”

她坐在椅子遠端,胳膊拄膝上,手抵著下顎,索然無味地打量巨塔:“大概是怕你吧。”

羅根看到一個男人挾著一捆文件匆匆走過,始終瞪大眼睛看他:“恐怕是這樣。”

“你看來有點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