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的樣子 What Freedom Looks Like

鐵鍬一下一下敲地,尖銳單調的刮擦聲在空中回響。她拼盡全力,也只在被炙烤得堅硬如石的土地上留下淺痕。

但她不會因土地堅硬而放棄。

她挖過太多坑,那些土地不比這裏松軟。

每當戰鬥結束,活下來的就得挖坑,為死去的同伴準備墓穴。這是最後的尊重,盡管沒什麽意義。你要盡可能把坑挖深,再把他們扔進去,埋起來,讓他們在裏面安靜地腐爛,直到被遺忘。世事如此。

她一甩胳膊,鏟起一大股沙塵。泥土和碎石在空中拋灑,落在一名士兵臉上。士兵用一只眼睛責難地盯著她,另一只眼則被她一箭貫穿,大群蒼蠅慵懶地在他臉上嗡嗡叫。沒人埋葬他們,墓穴只為自己人挖,這幫婊子養的兵要繼續躺在毫無慈悲的酷日之下。

畢竟,禿鷲也需要食物。

鐵鍬頭劃破空氣,再次敲地,揚起又一股沙塵。她站直身,抹去臉上汗珠,擡頭瞥向天空。太陽在頭頂耀武揚威地冒火,貪婪地吸吮這片幹燥土地上所有僥幸殘存的水汽,啜飲巖石上的鮮血。她看看身邊兩個挖好的坑。再挖一個就夠。挖完這一個,用泥土蓋住三個人渣,休息片刻就得離開。

抓她的人馬上就到。

她將鐵鍬插地,拿起水袋,拔掉塞子。溫熱的水流過喉嚨,她甚至奢侈地將它倒在臉上,並洗了洗肮臟的雙手。同伴的死至少結束了他們對水無止境地爭吵。

現在,有水可供揮霍。

“水……”倚在石頭上的兵喘息道。她有點驚訝他還活著——她沒能一箭穿心,但足夠致命,只不過比預料中慢一些,然而他卻拖著將死之軀爬到巖石旁。他現在完全爬不動了,周圍石頭上覆滿黑色血塊,盡管他如此頑強,但箭傷和炎熱很快就會奪走他的性命。

她其實不渴,而水還剩下好多,不可能全帶走。她又痛飲幾口,任憑水溢出雙唇,順脖子流下,閃亮的水花濺落在幹涸土地上,留下深色水跡。這在惡土是罕見的奢侈。她又倒了一些在臉上,舔著嘴唇,看向地上的兵。

“慈悲……”他嘶啞地呻吟,一手按住胸前被羽箭貫穿的地方,另一只手虛弱地伸向她。

“慈悲?哈哈!”她塞住水袋,扔到墓穴旁,“你知道我是誰?”她抓住鐵鍬把手,繼續用力挖。

“菲洛·馬爾基尼!”有人在她身後答道,“我知道你是誰!”

來得好快。

她抄起鐵鍬,飛速思考,汗津津的肩膀因不速之客的來臨而汗毛直豎。弓放在第一個墓穴旁,正巧夠不著,於是她掀起塵土,瞥了眼將死的兵——他盯著她身後某處,正好透露來客的準確位置。

她猛地把鐵鍬插回地上,飛身躍出墓穴和土堆,一把抓起弓,流暢地搭箭挽弦。只見一個老頭站在十跨開外,手無寸鐵,一動不動。他就在那裏,和藹地微笑。

她射出第一箭。

菲洛現在幾乎箭不虛發。死去的十個兵——若說得出話——可以作證,他們中有六個被她親手擊斃。距離這麽近,再倉促她也不可能失手,何況比這傻笑的老賊遠十倍的人她也能殺。

但這次她射偏了。

羽箭在空中劃了道弧線。可能是羽毛不正,不太正常。老頭面不改色,紋絲不動,只是微笑。箭從他身旁幾寸處擦過,消失在遠方山坡。

她得重新審視局面。

怪老頭皮膚黝黑如炭,說明他來自極南方,穿越了廣闊無垠、萬裏無蔭的大沙漠。那是一趟磨難重重的旅程,菲洛鮮少見到走完全程的人。眼前這老人高高瘦瘦,長長的胳膊肌肉發達,全身裹一件樸素長袍,手戴一堆奇怪的手鐲,層層疊疊,幾乎蓋住前臂,在酷日下反射著漆黑的光。

他的頭發像一團灰繩索掛在面前,有些長及腰部。他消瘦的尖下巴布滿灰色胡茬,一個大水袋系在胸前,腰帶還掛著一串皮袋子。此外再沒什麽了,沒有武器——對來惡土的人,這是最奇怪的一點。除了亡命徒和追捕者,沒人會踏上這片真神詛咒之地,而這兩者毫無疑問都會全副武裝。

他不是古爾庫士兵,也不是想提她腦袋去換賞金的獵人。他不是強盜,不是逃亡奴隸。那他是什麽?為何來這?

為了抓她,他是他們的一員。

他是個食屍徒。

除此之外誰還敢手無寸鐵地在惡土上遊蕩?沒想到他們竟出動食屍徒來抓她。

老頭一動不動站在原地,微笑著看她。她緩緩抽出另一支箭,他卻毫不擔心。

“沒必要。”他沉緩地說。

她再次彎弓搭箭,老頭依然一動不動。她聳聳肩,抓緊這寶貴時間仔細瞄準。老頭依然掛著微笑,似乎世上一切對他都沒有影響。她射出第二箭,箭再次從老頭身旁幾寸處擦過,只是這次飛向另一側,並且直接插在山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