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愛的力量 The Course of True Love

天色一片灰蒙,傑賽爾痛苦地拖著腳在阿金堡中行走,手握雙劍。他走得東倒西歪、哈欠連天、牢騷不斷,由於天天跑步,他全身酸痛。他勉力拖著身體,奔赴瓦盧斯元帥每日的折磨。路上幾乎沒一個人,除了城墻間傳來幾只早起鳥兒的啁啾和靴子擦過地面的疲累聲響,天地間一片寂靜。沒人會在這時候起床,也沒人該在這時候起床——他最不該。

他拖著隱隱作痛的雙腿穿過拱門,走上隧道。太陽剛露出地平線,遠處院子仍罩在森森陰影中。他覷眼望進陰影,發覺瓦盧斯已坐在桌旁等他。該死,他本以為終於早到了一回。老混蛋難道一晚沒睡?

“元帥閣下!”傑賽爾喊道,一邊勉強開始小跑。

“不。今天不是。”傑賽爾感覺一陣戰栗從脊柱爬上脖子。這不是他的擊劍師傅,但這個聲音帶有令人不安的熟悉感。“瓦盧斯元帥今早有更重要的事要忙。”格洛塔審問官坐在桌旁暗影裏,擡頭微笑,露出令人作嘔的滿嘴豁口。傑賽爾惡心得渾身起雞皮疙瘩,一大早迎接他的竟是這醜八怪。

他放緩步子,在桌旁停下。“我給你帶來了好消息:今天不用跑步,不用遊泳,也不用練平衡木和重杠,”瘸子說,“甚至不需要這個。”他用手杖朝傑賽爾手中的雙劍揮了揮。“我們簡單聊一聊就夠。”

瓦盧斯的五小時折磨突然變得魅力十足,但傑賽爾並未露骨地表現出不快。他把武器“哐啷”一聲扔上桌,漫不經心地坐進另一把椅子。自始至終,格洛塔都在陰影裏注視他。傑賽爾以為對視能讓瘸子知趣地移開目光,事實證明是徒勞,只消看幾秒那張破臉、那布滿豁口的嘴和病態的凹陷眼睛,他覺得還是桌面比較有趣。

“請告訴我,上尉,你為什麽擊劍?”

原來是場牌局。毫無疑問,這裏說的每句話都會傳到瓦盧斯那裏。傑賽爾必須謹慎出牌,仔細斟酌,不能有絲毫大意。“為了榮譽,為了家族,為了國王陛下。”他冷冷地說。瘸子有本事就來挑刺吧。

“噢,原來你全心全意為國奉獻,真是個好臣民喲,為我們樹立了無私的榜樣。”格洛塔嗤之以鼻,“拜托!必須說謊的話,至少挑個讓自己信服的謊。這樣的回答對你我都是侮辱。”

沒牙的混蛋怎敢用這種語氣跟他說話?傑賽爾的腿抽了一下,差點就要拂袖離開,讓瓦盧斯及其醜八怪密探見鬼去。但他把手放在椅子扶手上準備起身時,迎上了瘸子的目光。格洛塔微笑著看他,那是種嘲笑,現在離開就意味著認輸。他究竟為什麽擊劍呢?“為了讓我父親高興。”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打心底同情。一個忠誠的兒子,出於強烈的責任感,被迫去完成父親的心願。這是個老故事,老得像人見人愛的舒適舊椅子。你專揀好聽的跟我說,對不?這個回答好多了,但與事實仍相去甚遠。”

“你怎麽不來告訴我?”傑賽爾憤怒地回敬,“看起來你比我清楚多了!”

“好吧,我來告訴你。劍手擊劍不是為國王,不是為家族,更不是為鍛煉身體——我提前幫你把這狗屎理由說了——他們擊劍是為獲得認可和榮耀,他們擊劍是為了有朝一日飛黃騰達。他們為自己擊劍,我就是這樣。”

“你就是這樣?”傑賽爾哂然,“你嗎?”話一出口他立刻後悔。這張臭嘴,總給自己惹出各種麻煩。

但格洛塔只是再次露出令人作嘔的微笑:“我確實如此,直到被扔進古爾庫皇帝的監獄。而你又會出於什麽原因放棄呢,騙子?”

傑賽爾不喜歡這種談話方式,他習慣了牌桌上唾手可得的勝利以及面對蹩腳玩家。他的牌技此刻失了靈,最好先作空一輪,直到找出應對新對手的良策。於是他緊閉嘴巴,一言不發。

“想贏得劍鬥大賽,當然需要艱苦努力。你應該看看我們的朋友柯利姆·威斯特是怎麽做的。他為此流了幾個月汗,他四處奔跑時,我們都嘲笑他:這個暴發戶平民真白癡,竟想與上等人一爭高下,我們全這麽想。他劍姿笨拙,在平衡木上站不穩,飽受嘲弄,一次又一次,一日復一日。但看看現在的他,”格洛塔用一根手指輕敲手杖,“再看看我。看來是他笑到了最後,對不,上尉?事實證明不經努力,人不可能發掘出潛力。我認為你的天分要比他好上兩倍,並且你血統尊貴,因而無須付出他十分之一的努力。可惜你根本不用功。”

傑賽爾沒放過對方最後一句話:“根本不用功?我一天天忍受折磨——”

“折磨?”格洛塔尖刻地反問。

傑賽爾意識到自己用詞不當,但為時已晚。“嗯,”他咕噥,“我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