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善之人 The Good Man

門外熱氣蒸騰,耀眼陽光穿過一扇扇格窗,在覲見室的木地板上投下十字形影。時值下午,室內卻如廚房般熱浪襲人、悶熱黏濕。

宮務大臣佛提斯·唐·霍夫滿臉通紅,毛皮鑲邊的朝服已被汗水浸濕,整個下午他越來越煩躁,越來越不耐煩。負責覲見事務的下級秘書哈倫·莫洛看來更不自在,他不僅要忍受炎熱天氣,還得隨時應付霍夫的火氣。兩人各有各的愁苦,但好歹有椅子坐。

威斯特少校反背雙手,在原地已站了近兩小時,緊咬著牙,汗水不停浸入刺繡制服。在此期間,霍夫閣下一直處於慍怒之中,怨氣連天,每個請願者、連帶他目光所及的每個人都會被他吼上一通。威斯特不止一次地渴望躺在公園的樹蔭下,喝上一杯濃酒。算了,就算躺在冰川下、被埋在雪堆裏也行。除了這兒哪都成。

在令人煩不勝煩的接見請願者的場合來站崗,可說是威斯特不太樂意履行的軍官職責之一,但他本該慶幸。看看環墻而立的八名士兵,統統披著全身盔甲,威斯特一直在期待他們中哪個突然昏厥,撞上地板,發出碗櫃傾倒時鍋碗瓢盆撞在一起的“丁零哐當”聲,讓宮務大臣暴跳如雷。不幸的是,到目前為止,他們站得尚算筆直。

“為何這個該死的屋子溫度總是不對?”霍夫質問,好似炎熱的天氣是對他的直接侮辱。“半年裏熱得要死,另外半年又冷得要命!不通風,根本不通風!何不打開窗戶?何不弄個大點的房間?”

“呃……”疲於應付的下級秘書嘟噥道,推了推汗涔涔鼻子上的眼鏡。“王國政府一直是在這裏聽取請願,閣下,”在宮務大臣令人生畏的目光逼視下,他不禁頓了一下,“呃……這個是……傳統?”

“我知道,呆子!”霍夫怒喝,熱氣和怒氣將他的臉變成了深紅色。“誰問你這個他媽的呆子的意見了?”

“是的,我是說,沒有,”莫洛結結巴巴地回答,“我是說,正是這樣,閣下。”

霍夫眉頭緊鎖,搖搖腦袋,環顧屋子,想找別的東西來發泄怒氣:“我們今天還要忍受幾個?”

“呃……還有四個,閣下。”

“媽的!”宮務大臣隆隆地喊,在那把巨大的椅子裏挪了挪身,拍拍毛皮領邊透氣,“簡直要命!”威斯特發覺自己無聲地贊同。霍夫一把抓過桌上的高腳杯,“咕嚕咕嚕”喝了一大口。他酒量極大,整個下午一直在喝,但這並未緩和他的脾氣。

“下一個蠢貨是誰?”他問。

“呃……”莫洛從眼鏡後斜視一份長長的文件,沾滿墨跡的手指在雜亂的書寫間快速搜尋。“下一個是古德曼·希斯,一個農民,來自——”

“農民?一個農民?你是說我們必須坐在熱死人的房間裏,聽該死的農民抱怨天氣如何影響了他的羊?”

“呃,大臣閣下,”莫洛咕噥道,“似乎是這樣,呃,古德曼·希斯有……呃……權利抱怨他的……呃……地主,還有——”

“都見鬼去!我受夠了!”宮務大臣又喝了一口酒,“讓這白癡進來!”

門開了,古德曼·希斯得以覲見。為突顯室內地位尊卑,宮務大臣的桌子被置於高台上,前來覲見的可憐蟲即便站著,也要昂頭才看得到台上人。這是一張誠實的臉,但憔悴不堪,顫抖的雙手托著頂破帽子。一滴汗珠沿威斯特的後背淌下,他不禁聳聳肩。

“你是古德曼·希斯,對嗎?”

“是的,大人,”農民嘟噥道,帶著濃重的地方口音,“我來自——”

霍夫粗暴地打斷他:“你來這兒可是為覲見尊貴的國王陛下,聯合王國當今的至高王?”

古德曼舔舔嘴唇。威斯特估摸他走了多遠來到這裏,卻被當成傻瓜。應該很遠很遠。“我們全家被趕出了自己的土地。地主說我們沒交租,可——”

宮務大臣擺擺手。“這明顯是土地與農業委員會的管轄範圍,我們尊貴的國王陛下雖然胸懷天下,愛民如子——”威斯特不禁為這托辭皺眉,“但也不可能每件小事都親自過問。他的時間很寶貴,我的也一樣。再見。”接見到此結束。兩個兵士拉開門,靜待古德曼·希斯離開。

農民的臉一下子變得慘白,指節緊絞帽檐。“好大人,”他結結巴巴地說,“我已去過委員會……”

霍夫猛地擡頭,直驚得結結巴巴的農民一下子住口:“再見,我說了!”

農民的肩膀頓時垮下去。他最後環視了一下房間。莫洛饒有興趣地檢視對面墻壁,拒絕與之目光交匯。宮務大臣怒沖沖地多瞪了農民一眼,顯然受夠了被不可饒恕地白白浪費時間。威斯特有點厭倦,不想卷入。希斯轉身拖著腳走開,一路頭都沒擡一下。大門搖晃著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