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死亡之歌(第2/13頁)

最後她在銀質小碗裏撒下了木炭粉末,那是河絡最神聖的藥物,它象征著宇宙的根本、爐中火的源頭和宇宙的創造力。

這是一整套必不可少的儀式,夜鹽向後退了一步,等待煙霧騰起。

青色的煙從銀碗裏升了起來,但卻不隨風飄散,等它們向兩邊散開的時候,就在煙霧中央顯露出一條荊棘之路。

她原先還擔心這些河絡法術在地界之外不再有效呢。

路的兩邊是憧憧的陰影,鬼魂羅列長路兩側,穿著古代阿絡卡的褪色服飾。她們的臉龐破碎,伸出長長的胳膊,齊聲朝她呐喊。而她總是忍不住拔腿飛奔,路上鋪滿了炙熱的礫石,踏上去就好像踩在尖利的刀刃上,劇痛好像鐵蹄踏過她的脊梁,鮮血從她腳上流下,立刻被火熱的石頭蒸騰成氣體。

夜鹽一邊奔跑,一邊小心觀察天空,一旦看見巨大翅膀的陰影就躲藏起來。

要遠離鷙鳥的翅膀,羅達告誡過她。它們吞吃亡靈,但也不介意活人。

有人穿著漆黑的盔甲,騎著黑色的駿馬攔在路上,他的身軀龐大得好像一座山丘。夜鹽小心地屏住呼吸和心跳,從他身邊繞了過去。她知道他的巨眼透過頭盔的窄縫在觀察她,但他是守衛亡界的士兵,只獵殺那些逃跑的遊魂。

她跑了很遠的路,腳下踢起的灰燼向著天空飄散,滾燙的路面烘幹了她身體裏的水分,長久的痛楚讓她覺得體內馬上就要燃起熊熊的大火了。在她快要走不動的時候,火環城的前任阿絡卡——海姬羅達,慢慢地從煙霧中浮現出來了。

她的形象稀薄,不穩定,好像煙霧中的一片光暈,好像月光下的水面,但夜鹽可以開口問她任何問題。

她問得最多的是:“為什麽要選我?”

“孩子,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責任。”

“我不想要這種責任。”夜鹽像鬧別扭的小孩那樣說。羅達寬容地笑了:“看看你自己。”

煙霧像水紋一樣波動,復又平靜,鏡子般映照出夜鹽的面容:濃密的黑睫毛,好像吃驚一樣大張雙眼,那雙眼睛漆黑澄凈,水汪汪的,看著人的時候,有種毛茸茸的感覺。

毋庸置疑,她是美麗的女人,除此之外,她還格外年輕,從來沒有阿絡卡如此年輕。每年地火節邀請她共舞的隊伍可以繞大火環三圈,而她可以任意從中選擇最強健、最英俊,或者技藝最高超的男子與她共度良宵。

選擇自然必須謹慎小心。阿絡卡的魅力,既是愛情也是政治,它可以用來籠絡和鞏固整個部族。毫無疑問,夜鹽做得非常好——除了在對付夫環上毫無建樹。

“你天生就該是一名阿絡卡。”羅達贊許地看著她,好像欣賞自己最寶貴的作品。

“如果我誰都救不了呢?”夜鹽有點兒生氣。

“你是阿絡卡,你必須擁有這樣的力量。知道我為什麽選你嗎?因為你擁有這份能力。”

夜鹽把頭往後一仰,放聲笑了起來,笑聲裏充滿了痛苦:“我?在你指定我做阿絡卡的那一刻之前,我只是個傻丫頭。我分不清神樂舞和司祭舞的頭飾,我分不清白龜殼和花龜殼的區別,我分不清治療燙傷的紫草和山紫草……你答應要教我很多東西,可是最後你什麽也沒來得及說就死了,但是現在,我卻要面對如此可怕的抉擇……是我瘋了還是你瘋了?”

“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麽?”

她什麽都瞞不住羅達,她語氣苦澀,將燭陰之神展示的東西和盤托出:“我從龜殼上看出,火環城將會被毀滅,除非我回去救他們。”

“你不願意回去?”羅達的眼睛好像明燈,照得她遍體通透。

夜鹽別了一下頭,她的嘴裏盡是灰燼的味道:“如果回去盡我的職責,我會死去。”

“這很讓人悲哀,孩子,”海姬羅達沉默了一下,“如果回去了,你有什麽辦法?”

“我的使者已經越過了荒石之海,從九原城城主蘇衛辰那裏取得了回復。九原城南六十裏有一座參合山,坡度平緩,植被茂盛,山巖堅硬,有天然的巨大溶洞,從山頂就可以看見虎眼湖,那兒泉水充沛,如果可以用鐵器和工匠換取土地,並且每年上繳貢賦,我們就可以在那裏定居。他之所以如此寬厚,是因為他們急缺工匠。如果我能說服大家跟我走,如果……”

“三十年前我和九原城有過生意往來,蘇衛辰雖然嚴厲苛刻,對貨品吹毛求疵,但卻是個言而有信的人物。”

“但我說服不了夫環,”夜鹽喪氣地說,“……熊悚已經發誓絕不離開火環城,那是他的家園。你了解夫環,他說到做到,是不會走的。”

“他為什麽那麽恨我?這個問題我也問過你很多次了,這必然有其他的原因。”

“是有原因,他不是恨你,是害怕你,你的存在讓他想起某種失敗、某種挫折,而他是不能失敗的。”羅達淡然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