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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他就開始擔心前面的道路,如果他能爬到山頂,也只有在白天才能做到,而眼看就是下午三四點鐘了。其實這種擔心是沒有必要的。到了跟前,道路明白無誤地擺在那裏。左邊出現一道豁口通進叢林——那麽他肯定是在賀洛斯村莊的後面——右邊有一條路,一條孤零零的巖脊,有的地方是一道溝,從側面繞著他先前看見的峽谷盤旋而上。他走得喘不過氣來——坡度陡得近乎荒唐,沒有台階的羊腸小道狹窄兇險,如同天梯,從他站的地方望去,一直向上延伸,在淺綠色的巖石表面幾乎是一根若隱若現的細線。但是沒有時間站在這裏眺望了。他判斷高度的本領很差,但是相信道路頂端跟他之間相隔豈止千米萬米。他至少要走到太陽落山才能達到。於是,他立刻開始攀登。

這樣的行程在地球上是根本不可能的,像蘭塞姆這樣體格和年齡的人,走一刻鐘就會累得精疲力竭。起初,他為自己的身輕如燕感到快慰,後來,腳步開始踉蹌,因為坡度太陡,路途太長,即使在馬拉坎德拉的條件下,也很快使他累彎了腰,胸口疼痛,雙膝顫抖。而這還不是最糟糕的。他已經開始感到耳鳴,並注意到雖然攀登得很辛苦,腦門上卻沒有一點汗。越往上走,空氣越寒冷,這似乎比炎熱更能削減他的活力。他的嘴唇已經幹裂,喘氣的時候呼吸形成了白霧,手指也凍僵了。他在一個寂靜、寒冷而荒涼的世界裏艱難地攀登,已經從英國來到了冬季的拉普蘭[1]。這使他感到害怕,他決定要麽不休息,要麽就立刻在這裏休息。如果他多走一百步再坐下休息,就可能一坐不起。他在路上坐了幾分鐘,用胳膊拍打著身體。周圍的景物令人膽寒。許多個星期以來構成他的世界的漢德拉米,已經成為一道細細的紫色裂縫,深陷在肅殺的、無邊無際的哈蘭德拉中間,而另一邊的哈蘭德拉在山峰之間和山峰之上清晰可見。他還沒休息的時候就知道,他必須繼續前進,不然就是死路一條。

這個世界越來越陌生了。在賀洛斯中間時他幾乎不再感覺是在一個陌生星球上。此刻這種陌生感以一種令人痛苦的勢頭再度襲來。這不再是“那個世界”,甚至不算“一個世界”:這是一個星球,一顆星星,是宇宙間一個荒涼的地方,離開人類世界數百萬英裏。他很難回憶起他曾經對希洛伊、韋恩、艾迪爾或奧亞撒的感覺。他在荒涼的太空間遇到了這些妖魔鬼怪——但願不是幻覺,想到竟要履行對他們的承諾,他覺得荒誕可笑。他跟他們毫無關系:他是一個人。韋斯頓和狄凡為什麽把他一個人撇在這裏?

然而,他在仍能思考的時候下定的決心促使著他繼續前行。他經常忘記自己要去哪裏,為什麽要去。行動變成了一種機械式的節奏——從疲憊到麻木,從麻木到無法忍受的寒冷,從寒冷到重新有了活力。他注意到漢德拉米——此刻已成為周圍景物中無足輕重的一個部分——籠罩著一種煙霧。他住在那裏的時候從沒見過有霧。也許從高處看去漢德拉米的空氣就是這樣,顯然與這裏的空氣不同。他的肺和心臟感覺不對勁兒,不止是寒冷和疲勞造成的。周圍雖然沒有雪,卻白得異乎尋常。光線越來越白,越來越強,越來越刺眼,天空是一種比他此前在馬拉坎德拉見過的深得多的深藍。實際上,與其說是藍色,不如說是黑色,近乎全黑,在它的襯托下,那些參差不齊的巖石就像他腦海裏對月球表面的想象。天空能看到幾顆星星。

突然,他意識到了這些現象的意義。在他上面幾乎沒有空氣:他已經接近結束的地方。馬拉坎德拉的大氣層主要是在漢德拉米。星球的真正表面是裸露的,或植被稀少。他頭頂上灼烈的陽光和漆黑的天空就是“天宇”,此刻已透過最後一層薄薄的空氣顯現出來,他正是從那裏墜落到馬拉坎德拉星球的。如果頂部離他只有一百英尺,那麽沒有人能喘得過氣來。他懷疑賀洛斯的肺是不是跟他不一樣,所以才打發他走一條對人類意味著死亡的道路。但是,即使在他這麽想的時候,他也注意到,在幾乎漆黑的天空襯托下,那些在陽光中明亮耀眼的參差不齊的巖峰,幾乎與他齊平。他不再向上攀登了。前面的道路像一道淺淺的溝壑,左邊是高聳的巖石山峰,右邊是緩緩上升的巨石,一直通到上面真正的哈蘭德拉。在他現在所處的地方,他仍然能夠呼吸,雖然氣喘籲籲,頭暈目眩,感覺痛苦。刺眼的感覺更厲害了。太陽正在落山。賀洛斯肯定預見到了這一點。他們像他一樣,夜裏在哈蘭德拉無法生存。他仍然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到處尋找奧格利塔樓的蹤影,天知道奧格利是個什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