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扭成一團的三個人立刻分開了,男孩哭哭啼啼。“我想問一句,”另外兩人中又高又壯的那個說,“你是什麽人,跑到這裏來做什麽?”他聲音裏帶有的那些特征,正是蘭塞姆很遺憾地欠缺的。

“我是出來旅行的,”蘭塞姆說,“我答應了一位可憐的女人——”

“媽的,什麽可憐的女人,”對方說,“你是怎麽進來的?”

“鉆籬笆,”蘭塞姆說,他覺得有些惱火,這倒使他的底氣足了一點,“我不知道你們在對這個男孩做什麽,但是——”

“我們應該在這地方養一條狗。”那個壯漢不理睬蘭塞姆,對他的同伴說。

“如果不是你堅持要拿韃靼人來做實驗的話,我們倒是應該養狗。”一直沒有說話的那個男人說。他和另外那個差不多高,但身形較瘦,而且看上去比那一個年輕。蘭塞姆覺得他的聲音聽著有點耳熟。

蘭塞姆重新開口說道,“是這樣的,我不知道你們在對這個男孩做什麽,但是你們早就應該打發他回家了。我絲毫不想幹涉你們的私事,但是——”

“你是誰?”壯漢吼道。

“如果你問我的名字,我叫蘭塞姆。我——”

“啊呀,”較瘦的那個人說,“該不是原來在維登肖的那個蘭塞姆吧?”

“我在維登肖上過學。”蘭塞姆說。

“你一說話,我就覺得好像認識你,”較瘦的那個人說,“我是狄凡。你不記得我了嗎?”

“當然記得。我應該記得!”蘭塞姆說。兩人握手,帶著這類見面時慣有的做作的熱情。實際上,在蘭塞姆的記憶裏,他上學的時候一直對狄凡沒有好感。

“真感人,是不是?”狄凡說,“在斯德克和納德比的荒郊野外竟然邂逅故友。這種時候,我們難免喉頭哽咽,想起星期天傍晚的教堂。或許,你還不認識韋斯頓吧?”狄凡指著他那位身材粗壯、聲音宏亮的同伴。“就是那個大名鼎鼎的韋斯頓,”他又補充道,“你知道的。偉大的物理學家。早飯用愛因斯坦抹面包,喝一杯薛定諤[1]的血漿。韋斯頓,請允許我介紹我的老校友蘭塞姆。埃爾溫·蘭塞姆博士。大名鼎鼎的蘭塞姆,你知道的。偉大的語文學家。早飯用耶斯佩森[2]抹面包,喝一杯——”

“我不懂這些玩意兒。”韋斯頓說,他仍然揪住倒黴的哈利的衣領不放。“如果你指望我說我很高興看到這位擅自闖進我花園的人,你注定要失望了。我才不關心他以前上過哪所學校,現在又把應該用來做研究的錢,花在哪一門不科學的荒唐學問上。我只想知道他跑到這裏來做什麽,然後我就再也不想看見他了。”

“別犯傻了,韋斯頓,”狄凡用比較嚴肅的聲音說,“他的意外闖入正合時宜。蘭塞姆,你千萬別在意韋斯頓的壞脾氣。他粗魯的外表下面藏著一副仁慈的心腸呢。你肯定願意進來吃點什麽喝點什麽,是不是?”

“太感謝了,”蘭塞姆說,“可是這個孩子——”

狄凡把蘭塞姆拉到一邊。“是個半傻子,”他壓低聲音說,“幹起活來像頭牛,但動不動就犯病。我們只是想把他弄到洗衣房去,讓他在那裏安靜地待上一小時,恢復正常。他目前這種狀態,可不能讓他回家。我們都是出於好意。如果你願意,可以馬上領他回家——然後你再回來,在這裏留宿。”

蘭塞姆覺得非常困惑。眼前的這一幕透著蹊蹺可疑,令人不快,使他相信他無意中發現了某種犯罪行為;但是另一方面,他這個年齡和階層有一種非理性的、卻又根深蒂固的偏見,認為這種事情只有小說裏才會出現,絕不會發生在普通人的生活中,更不會跟教授和老校友扯上關系。就算他們在虐待那個男孩,蘭塞姆也不可能硬把孩子從他們手裏奪過來。

這些想法在他腦海裏一一閃過時,狄凡一直壓低聲音跟韋斯頓說話,但聲音低得恰到好處,正適合當著客人的面商量如何安排接待。最後,韋斯頓粗聲粗氣地表示同意。蘭塞姆的疑惑之外又加上了社交方面的尷尬,他轉身想說點什麽。但韋斯頓已經在跟男孩說話了。

“今晚上你惹的麻煩已經夠多的了,哈利,”他說,“在一個管理嚴謹的國家裏,我知道怎麽處置你。管住你的舌頭,別再哭哭啼啼。如果你不想去洗衣房,就不用去了——”

“不是洗衣房,”那傻孩子抽抽嗒嗒地說,“你知道不是。我再也不想進那東西裏去了。”

“他指的是實驗室,”狄凡插進來說,“有一次他闖了進去,被不小心關在裏面幾個小時。不知怎地,那把他給嚇壞了。你知道的,瞧,可憐的印第安人[3]。”他轉向小男孩,“聽著,哈利,”他說,“這位仁慈的先生休息一會兒之後就帶你回家。如果你進來,在廳裏安安靜靜地坐下,我會給你一點你喜歡的東西。”他模仿酒瓶塞被拔出來的聲音——蘭塞姆記得狄凡當年在學校就表演過這個把戲——哈利立刻發出心領神會的嬰兒般的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