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男爵徽章酒吧

在男爵徽章酒吧,從父親那裏繼承了祖業的約翰·派斯裏既是店主也是酒保,當客人多得忙不過來或是他急著去上廁所的時候,他總是很樂意讓這裏的常客替他照看吧台。在男爵徽章酒吧,不時有人帶著自家菜園裏收獲的巨型黃瓜和奇形怪狀的蔬菜自豪地走進門,向朋友們炫耀一番。

酒吧裏時常爆發爭吵,但都是就事論事,從不會故意找碴兒打架。偶爾有人在這裏小賭怡情,不過約翰·派斯裏並不贊成這種事。雖然店內允許吸煙——酒吧裏總是煙霧繚繞的——但是吐痰可絕對不行。當然,除了這些,還有各種臟話。咒罵的花樣跟蔬菜的形狀一樣千奇百怪,畢竟店裏除了派斯裏太太以外再無其他女性,而她對這種事保持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態度,對於“蠢貨”之類的不文明用語並不追究。這個詞被看作是談話時的一點調劑,通常用在“最近過得怎麽樣,你這個老蠢貨?”和“我真是個蠢貨!”之類的句子裏。

歷代男爵都會不時地進來轉轉,他們深知這間生意興隆的酒吧的重要性,並且經常給酒吧增添新花樣,為附近的佃農助興。就拿新繼位的年輕男爵來說,結婚後沒多久,他就為酒吧置辦了一套玩飛鏢的裝備。這個舉措並不是很成功——在一場激烈的比賽中,阿抖·簡特利險些失去了一只眼睛,他是白堊地公認的犁田好手,但頭腦卻不怎麽聰明。經過了這件事,當地人都把飛鏢視為致命武器,於是原先的英國彈戲板【44】又被放回了原位。

在農田或者牲口棚裏辛苦勞作一天之後,許多人都喜歡到酒吧坐一會兒。喬·阿奇,“家庭農場”的佃戶,在被吵鬧的牲口和破舊的農具折騰了一天之後,也會到這裏靜靜地喝上一杯。喝了這杯酒,他心想,才能更加自如地應對那番早已等在晚飯桌上的談話,話題與結婚紀念日有關。令他不安的是,他把這件事忘了個一幹二凈。多年的經驗告訴他,這意味著接下來至少一周的時間裏,他只能吃到殘羹冷飯,妻子也將對他愛搭不理,甚至不許他睡在床上。

這天是星期六,夏末時節一個和煦的夜晚,夜色澄凈。酒吧裏坐滿了人,不過還是沒有達到約翰·派斯裏預期的人數。喬在酒吧門外的橡木長桌旁坐下,他的狗傑斯特正臥在他腳邊。

阿奇家族祖祖輩輩都在白堊地務農,因此喬·阿奇認識這附近的每個人、每戶人家。他知道誰幹活賣力,誰喜歡偷懶,誰天生愚笨,誰精於算計。喬不是個精於算計的人,但是他腦子夠用,是個不錯的農夫,更重要的是,他是酒吧裏的主心骨。在這裏,他是大家的智多星。

他聽見兩個人正在門外的一張小桌旁爭論貓和狐狸爪印的區別。其中一個人用手慢慢比畫著說:“你看,我再和你說一遍,貓走路是這樣的,你這個老蠢貨,而列那狐走路是這樣的。”另一個人也示範了一遍狐狸和貓走路的樣子。喬心想,不知道我們這一代人會不會是最後一代知道狐狸還有個名字叫“列那”的人。

無論養的是馬、豬還是羊,一天下來大家都很累,更不用提農夫們每天要做的各種雜活兒。他們講的方言語調粗啞,他們叫得出山谷裏所有鳥類的名字,認得每一種蛇和狐狸,還知道它們在哪裏出沒,他們去過各種男爵身邊的人從未踏足的地方。總而言之,他們知道許多大學教授所不知道的事情。他們說話前經過了深思熟慮,語速很慢,就這樣上談天文下論地理,直到孩子來叫他們,說如果再不回家,晚飯就要涼透了。

這時,迪克·漢利——他是個胖子,臉上的胡子稀稀落落,跟酒吧裏的其他客人相比簡直不能算是胡子——突然說道:“這啤酒比給女人的飲料還要淡!”

“你說什麽?”約翰·派斯裏正在收拾桌子上的空杯,“這酒特別純。我今天早晨剛把酒桶打開。”

迪克·漢利說:“我又不是說女人的飲料不好喝。”人們笑起來,不過笑聲並不熱烈。大家想起了那位壞脾氣的第德老先生,他聽信了偏方,叫女兒存一些她的尿液,好倒在腿上治療腿疼——小梅茜是個聽話的姑娘,但是腦子不太靈光,她理解錯了父親的意思,並給他倒了一杯味道非常奇怪的飲料。奇怪的是,他的腿竟然真的好了。

老板打開一桶新酒,重新接了一杯啤酒,迪克·漢利這才滿意。約翰·派斯裏雖然想不通,但並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送給朋友一杯啤酒有什麽大不了的?

老板來到顧客身邊坐下,對喬說:“依你看,新男爵安頓得怎麽樣了?”

男爵與他的佃農阿奇先生的關系在鄉下並不常見。男爵是土地的所有人,這一點大家都很清楚。附近的所有農場也都屬於他,而農場主,也就是他的佃農,負責為他經營農場,每個季度付一次租金。如果他願意,他有權收回任何一座農場,把農夫一家趕出去。過去有幾位喜歡炫耀自己權威的男爵曾經燒毀農舍,將住在裏面的人家轟出去,他們有的是心血來潮,但更多的是想借此提醒眾人誰才是真正的老大。但他們很快就發現,要是沒有谷倉裏的糧食,沒有在山坡上吃草的那些“星期天的晚餐”,這個老大當得就毫無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