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好響的咣當聲(第3/6頁)

只有山峰比白堊地高。它們高高地聳立著,即使在夏天,也會有一道道長長的積雪,從紫色和灰色的山頂上拖下來。阿奇奶奶曾經把它們說成是“天空的新娘”,對於很少關心羊群以外事情的奶奶來說,說出這樣的話來真是太稀罕了,所以蒂凡尼就記住了,何況,這話也說得完全正確。那正是那些山峰在冬季看上去的樣子,那時所有的山峰全都變成了白色,一道道的雪像面紗一樣地被吹起來。

奶奶喜歡用舊詞,常常冒出來一些古怪的老話。她不是把這裏的丘陵地稱為白堊地,而是叫它“高地”。高地上刮著寒風,蒂凡尼曾經想過,這個詞與現實的情況真是很貼切。

她已經走到了農場。

人們一般都不去管蒂凡尼。這並不是什麽特別殘忍和讓人不愉快的事情,只不過農場很大,人人都有自己的工作要做,她自己的工作也做得非常好,所以在某種程度上,別人就看不見她了。她是一個奶場女工,而且很擅長這個活兒。她做的黃油比她媽媽做的還要好,人們還總是對她做的奶酪贊不絕口,這是一種天分。有時候,當流浪教師來到村裏的時候,她就會去接受一點教育。不過大多數的時候,她都在乳品間幹活,那兒又暗又涼快。她很喜歡幹活,這意味著她在為農場做事。

其實,這個農場應該叫“家庭農場”才對。她爸爸向男爵租借了這個農場,男爵是這片土地的主人,可是阿奇家經營這個農場已經有好幾百年了,所以,她爸爸說(悄悄地,常常是在晚上,喝了點啤酒之後),早在人們知道這片土地的時候,它就屬於阿奇家了。蒂凡尼的媽媽一直提醒他,不要說這種話,盡管在奶奶去世以後的這兩年來,男爵一直很尊敬阿奇先生,稱他是這一帶山區最好的牧羊人,現在阿奇先生受到了村民的一致稱贊,一直以來口碑都不錯。可尊敬是要付出代價的,蒂凡尼媽媽說。這樣一來,這個可憐的男人對他所擁有的就心懷歉疚了。

不過,有的時候她爸爸會堅持說,在關於這方圓好幾百裏、好幾百年的老文件裏,肯定提到過阿奇(或是亞金斯,或是亞琛,或是艾肯斯,或是艾肯恩斯——拼寫可能是隨意的)。他說,他們與生俱來地擁有這些山坡,他們一直都是牧羊人。

蒂凡尼為此感到很自豪,不過這種自豪有些怪怪的。這樣說吧,實際上讓她感到自豪的,是她的祖先曾經四處遊牧,偶爾也嘗試過新的工作。但其實人們應該為重要的事情感到自豪才對。從她記事的時候起,她就聽過爸爸,這個並非看上去那麽安靜和遲鈍的男人講過一個笑話,這個笑話肯定從一代阿奇傳給另一代阿奇,一直傳了幾百年了。

他說“再幹一天活,我還是阿奇”,或者是“我起床時是阿奇,我睡覺時還是阿奇”,甚至是“我從頭到腳都是阿奇”。這些話要是講了三遍以後,就不是特別有趣了,不過要是他每星期不說一遍的話,她還會惦記。這些話並不好笑,它們只是父輩的玩笑。反正,不管那些名字是怎麽拼寫的,她所有的祖先都保留了“阿奇”這個姓,沒有把“阿奇”這個姓丟掉。

廚房裏一個人都沒有。她媽媽可能去了山上的羊圈,給這個星期來剪羊毛的人送飯去了。她的姐姐漢娜和法絲塔蒂亞也在那裏,她們要把剪下來的羊毛捆起來,還想吸引小夥子的一些目光。到了剪羊毛的季節,她們總是愛幹活。

靠近黑色大爐子的地方有一個架子,一直被她媽媽叫作“阿奇奶奶的圖書館”,她媽媽很喜歡“圖書館”這個叫法。別人則管它叫“奶奶的架子”。

這個架子不大,書都被擠在了一個蜜餞生姜罐和一個瓷牧羊女之間,這個牧羊女是蒂凡尼在她六歲的時候,從一個集市上贏來的。

假如不把那本很大的農場日記包括進去的話,架子上只有五本書,那本日記在蒂凡尼看來,並不能算是一本真正的書,因為你不得不自己去寫。架子上還有一部字典、一本每年都要更換的歷書,接下來是《羊類疾病》,這本書因為她奶奶在裏面插了書簽而變得很厚。

阿奇奶奶是一個養羊高手,然而她卻把羊叫作“不過是一群裝著骨頭、眼珠子和牙齒,變著法兒去死的皮囊”。別的牧羊人會走幾英裏的路來請她去給他們的家畜治病。他們說她有手法,而她自己卻說,給羊或人治病的最好的藥就是一劑松節油、狠狠地罵一句和踢一腳。書裏到處夾著伸出來的紙條,那是奶奶自己為羊治病開的處方。大多數紙條上的處方裏都有松節油,不過也有一些包含了罵人的話。

《羊類疾病》這本書的後面是一本小薄冊子,叫作《白堊地花卉》。丘陵地的草地上遍布著細小、精致的花卉,比如黃花九輪草和風信子,甚至還有在牛羊的啃食下幸存下來的更小的花卉。在白堊地,花卉不得不以堅韌和巧妙的方式,才能從羊群和冬天的暴風雪中幸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