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眾所周知,獵魔人會受到痛苦、折磨與死亡的威脅。而在面對這類感受時,他們自己的內心卻會湧現出墮落的喜悅,就像正派的敬虔之人在他的新婚之夜給妻子播種時一樣。由此我們得出結論:獵魔人是違反自然的生物,是卑劣而邪惡的敗類。他們全都來自最汙穢、最黑暗的地獄深淵,因為只有魔鬼才會因痛苦和折磨而欣喜快樂。

——《怪胎,或對獵魔人的描述》 作者不詳

他們離開通往奈維山谷的道路,改走捷徑,穿過群山,在路況允許的前提下盡可能加快速度。這條小徑崎嶇狹窄,周圍滿是奇形怪狀的巖石,色彩各異的苔蘚和地衣覆蓋著石面。他們在兩面垂直的山崖間穿行,時而看到或大或小的瀑布。他們騎馬穿過峽谷和溪谷,越過橫跨裂口的小橋,急流在下方遠處泛起白色的泡沫。

棱角分明的戈爾貢山似乎就高聳在頭頂,但他們看不到魔鬼山峰的最高點——覆蓋天空的雲朵和霧氣將其徹底遮住了。這裏是典型的山脈氣候,僅僅幾個鐘頭,天氣就會變壞,下起令人惱火的毛毛雨。

等到夜晚降臨,三人用急切的目光尋找牧人的小屋、廢棄的羊圈,哪怕是個山洞也好,只要能讓他們躲雨和過夜就行。

***

“雨好像停了。”安古藍的語氣滿懷希望,“現在只是積水從屋頂的破洞滴下來而已。到了明天,只要運氣好,我們就能趕到貝哈文,在鎮子附近找間畜棚或者谷倉過夜。”

“我們不騎馬進城嗎?”

“絕對不行。騎馬的陌生人太打眼。夜鶯在城裏有很多眼線。”

“但我們的計劃就是拿自己當餌……”

“不行。”她打斷道,“這計劃很爛。我們一起行動只會惹人懷疑。夜鶯是條狡猾的狗,我被捕的消息肯定已經傳到他耳中了。如果夜鶯有所猜疑,那個半精靈也會知道。”

“那你的建議是?”

“我們繞過鎮子,去東邊的杉斯雷托谷口。那邊有幾座鐵礦,我有個朋友在其中一個礦井裏。我們去拜訪他一下。誰知道呢,如果運氣好,走這一趟肯定不冤。”

“你能說得再清楚點嗎?”

“等明天,到了礦井再說。現在說會招來黴運的。”

卡西爾將幾根樺木枝丟進火堆。雨已下了一整天,別的木材根本沒法燃燒。但樺木枝盡管沾滿雨水,卻在發出幾聲“嗞啦”後,隨即燃起猛烈的藍色火焰。

“安古藍,你是哪裏人?”

“辛特拉人。那是個海邊王國,就在雅魯加河口。”

“我知道辛特拉在哪兒。”

“既然知道這麽多,還問我幹嗎?你好像對我很感興趣?”

“這麽說吧,是有一點兒。”

他們沉默不語。火堆噼啪作響。

“我母親,”安古藍盯著火焰,終於開口,“是辛特拉的貴族,出身高貴。她的家族紋章上有只貓鼬。我很想拿給你看——我母親給了我一條刻著那只蠢動物的吊墜——可我賭骰子把它輸掉了……反正那個狗屎一樣的家族也拋棄了我,據說因為我母親跟平民有染——大概是個馬夫——也就是說,我是個私生子,是家族的恥辱、榮譽的汙點。所以他們把我送到某個關系很遠的姻親那裏,那家人可沒什麽畫著貓啊狗啊的紋章,不過他們對我不壞。他們送我上學,最重要的是很少打我……雖然他們總提醒我別忘記自己的身份:我是個在樹叢裏出生的野種。在我小的時候,母親來看過我三四回,以後就再也沒來了。其實她根本就不在乎我,即便這樣……”

“你怎麽會與罪犯為伍的?”

“你這語氣就像法官在審犯人。”她吸了口氣,面孔滑稽地皺成一團,“與罪犯為伍?嘁!偏離了正道?呸!”

她小聲嘀咕了一句什麽,翻了翻外套,拿出一樣獵魔人沒怎麽見過的東西。

“那個獨眼福爾科,”她含混不清地說著,急切地將少許粉末塗在牙齦上,又用鼻子吸了少許,“終究是個體面人。他把別的東西都拿走了,但給我留下了這個。獵魔人,要來點兒嗎?”

“不。我希望你也別碰。”

“為什麽?”

“不為什麽。”

“卡西爾?”

“我從不碰麻藥粉。”

“我居然碰上了兩個正人君子。”她搖搖頭,“你們是不是打算對我說教一番,再告訴我這玩意兒會叫我眼瞎、耳聾和禿頂?說我以後生的孩子都是弱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