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凡流人血的,他的血也必被人所流。

——《聖書·創世紀·九章六節》

許多活著的人都該死,一些死了的人卻該 活,你能把命還給他們嗎?若是不能,就別急著斷人生死吧。即便是極有智慧的人,也不能洞悉萬物的結局。

——J. R. R. 托爾金

的確,要將斷頭台上流下的鮮血稱之為正義,只有無比自豪、又無比盲目的人才辦得到。

——科沃的維索戈塔

“獵魔人來我的地盤幹嗎?”萊德布魯尼的總督福爾科·阿特維爾德問道。在持續的沉默中,他顯得越來越不耐煩。“獵魔人打哪兒來?想找什麽?有什麽目的?”

做好事總是這種結果,傑洛特看著總督遍布傷疤的臉,心想。扮成高貴而仁慈的獵魔人,幫助一群肮臟的鄉巴佬,結果又是這樣。就因為想稍微舒服一下,我們找了一家旅店,結果那種地方果然不缺密探。跟大嘴巴詩人一起旅行老是這種下場。現在這個房間就像牢房,沒有窗戶。我屁股下的硬木椅固定在地板上,一看就是審問犯人用的,我還注意到了椅背上的支架和束帶。它們可以綁住你的雙手,勒住你的脖子。目前它們還沒派上用場,但隨時可以。

活見鬼,我該怎樣擺脫眼下的困境?

***

他們與河國的養蜂人共同旅行五天、終於走出潮濕的荒野時,雨也停了,風吹開了迷霧和潮濕的水汽。陽光穿透雲層,讓白雪覆蓋的山頂熠熠生輝。

就在不久前,雅魯加河還像是某個意義重大的轉折點,是讓這場遠征向更加嚴肅的階段過渡的分水嶺。但到現在,他們卻覺得自己更像是在接近某種極限或屏障,而撤退才是唯一的選擇。所有人都感覺到了,尤其是傑洛特。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畢竟他們從早到晚都能看到那片高大、參差、冰雪覆蓋的山脈在南方反射著陽光,堵住了他們的去路。那便是阿梅爾山脈。而在無情的山脈當中,尤為突出的是莊嚴而險峻的“魔鬼山峰”戈爾貢。它聳立於阿梅爾山脈鋸齒狀的輪廓之上,就像一座棱角分明的方尖碑。眾人對此避而不談,但傑洛特知道,所有人想的都是這件事。每當他自己看到阿梅爾山脈和戈爾貢峰,都覺得繼續往南根本是瘋了。

幸好他們突然發現,已經沒有往南的必要了。

給他們帶來消息的,是那位頭發蓬亂的養蜂人,也就是這場荒野跋涉的帶頭人,讓他們在過去五天裏扮演武裝護衛之人。他是一位美麗木精的丈夫,也是另一位木精女孩的父親,站在她們身邊的他就像兩匹母馬旁邊的野豬。也正是他過去試圖欺騙他們,讓他們以為德魯伊遷到了北方之箱。

這場會面發生在他們來到萊德布魯尼鎮的一天後——這裏像蟻丘一樣繁忙,正是河國的養蜂人與捕獸人的目的地——同時這也是他們與養蜂人道別的一天後,對方已經不再需要獵魔人了,獵魔人也以為雙方不會再見面了。正因如此,獵魔人才會更加吃驚。

養蜂人滔滔不絕地向傑洛特道謝,還遞給他一只裝滿錢幣的小袋子以作酬勞。收下錢袋時,傑洛特感受到雷吉斯和卡西爾略帶嘲諷的目光。在這場遠行中,他不止一次向他們抱怨過人類的忘恩負義,還一再強調利他主義是多麽愚蠢和徒勞。

隨後,興奮的養蜂人終於把消息告訴給了他。“所以說,獵魔人先生,那些槲寄生瘋子——也就是德魯伊——就住在洛克·孟登湖邊的橡木林裏,從這兒往西大概三十五裏。”

這個消息是養蜂人賣給他某個親戚蜂蜜和蜂蠟時聽來的,而他親戚又是從某個開采鉆石的熟人口裏聽來的。養蜂人聽說德魯伊就在附近,立刻跑來告訴他們。他的笑容洋溢著滿足與驕傲,就像每一位謊言碰巧成真的騙子一樣。

傑洛特本打算立刻趕去洛克·孟登湖,但同伴們強烈反對。雷吉斯和卡西爾主張用養蜂人給的錢去城裏添置些補給品和裝備。米爾瓦補充說,他們還應該買些箭,因為經常要打獵,而她不想總用削尖的木棍湊合。丹德裏恩則想找個旅店安穩地睡一晚,睡前還想洗個澡,再享用一杯美味的啤酒。

他們都對傑洛特說,反正德魯伊也不會跑掉。

“盡管出於巧合,”吸血鬼雷吉斯露出古怪的微笑,“我們的隊伍卻選中了正確的道路和正確的方向。所以,我們注定將與那些德魯伊相遇,耽擱一兩天也無關緊要。而且,”他又發出富有哲理的評論,“匆忙行動只會讓人覺得時間緊迫。這種念頭通常是一種警示,提醒我們應當放慢腳步,以更加理性的方式去思考我們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