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話 鬼狼驛(第3/24頁)

馬車自是不見了,就連原本騎馬的三人,現在也只有先前見過為首的兩人還牽著馬,那文生卻抓著一馬的鞍蹬,舉步維艱的跟在後面。另一匹馬上還伏著一個女人,一身白色狐裘蓋住全身頭面,想必是那牽馬之人的妻房。

這麽多人擠上前來,原本寬闊的門廊頓時水泄不通,外有寒風呼嘯好似怪獸狂吼,而進了門廊的遼人自不比得龍涯知禮叩門,少不得連踢帶打喝罵連連。很快,門外的吵鬧驚動了驛站裏的人,大門紮紮紮的一陣悶響,總算開了半扇,眾人早一擁而入,把門後的那個廳堂填得滿滿的。

開門的人身著雜色狗毛皮襖,面上纏著一些灰色布條,只露出兩只眼睛和鼻孔嘴唇,背心微駝。即使如此,倒不覺如何矮挫,想來伸直了腰背,應與龍涯相去不遠才是,只是肩膀頗窄,顯得有些單薄。身後還跟著十來個打雜的小廝,大多也不過十二三歲年紀。

龍涯轉眼看看一同進來的那兩個為首的遼人,不由得暗嘆一聲。只見那兩人身形魁梧過人,比起他來還高出半個頭。一人只顧照顧妻房,另一個卻神情倨傲無禮,一路呼呼喝喝,說的是契丹語言。龍涯對契丹語雖是粗通,也聽明白那人在向另一人抱怨,說什麽要不是帶著那婆娘誤了行程,也不會遇上這“半月愁”雲雲。而被埋怨之人卻不理會,只是柔聲安撫妻子,說的竟是不甚地道的漢語。盡管腔調古怪,神情語態倒甚是溫柔。

龍涯見狀心想,這韃子對妻房倒是愛護有加,如此看來,莫非那身披白裘的女子是宋人不成?想到這裏自是多看了兩眼,一轉頭卻見與他同來的女郎披著他的皮裘大麾,只露出半張臉來,神情頗為凝重,想是遇上這等天氣,吃了些驚嚇故而忐忑不安。龍涯正打算寬慰幾句,卻見那面纏布帶之人迎上前來,對眾人施了一禮,開口便是頗為流利的契丹話:“小的是這‘鬼狼驛’的驛丞,喚作老曾。三日前已然接到通令,說南院樞密使耶律不魯耶律大人、燕京節度使蕭肅蕭大人以及禮部文書卓國棟等三位大人要經雁門關出使宋土,故而早做了安排。三位大人蒞臨小處,‘鬼狼驛’頓覺蓬蓽生輝。”只是聲音甚是嘶啞,想來已然上了年紀。

龍涯乍然聽到那三人的名字,心裏一凜,雖然他一直在汴京當差,但也對這三人頗有耳聞,只因七年前那場宋遼之戰。七年前遼軍攻宋,領兵之人便是當今蕭太後親侄,受封平南大將軍的蕭肅。而隨同監軍的正是大遼皇室宗親耶律不魯。當時遼軍兵強馬壯,大有逐鹿中原之勢,不想雁門關前受阻,遇上了雁門關守軍拼死抵禦。雙方對峙一天一夜,各有損傷。而雁門關守軍死傷殆盡,終難擋遼人鐵騎,雁門關一度失守,遼軍長驅直入,邊城一帶慘遭屠殺洗劫,就連負責監造防禦工事的工部侍郎蘇念梅也被虐殺當場,屍身懸於城樓之上五天五夜,慘狀觸目驚心。然而這場浩劫之中,原本身居雁門關刺史之位的卓國棟卻不知去向。之後便有傳聞,說此人早投了遼國,如今一見足見傳聞不虛。龍涯眼角余光瞄了瞄先前那猶自驚魂未定的文生,心想那兩個遼人倒是罷了,畢竟兩國相爭,各為其主。但這等貪生怕死賣國求榮之輩,既然在此間亮了本相,便不能輕饒了。姑且等明日風雪停了,先將那姑娘送走,再趕在這般遼人入關之前,橫豎是要那廝吃些零碎苦頭,也算告慰那些陣前枉死的英靈。

那卓國棟不知此刻已有人盯上了自己的性命,好不容易逮到恭維那兩名大遼貴族的機會,自然把先前所受的驚嚇拋在一邊,忙自動上前哈腰引見:“這位便是南院樞密使耶律大人,那位是燕京節度使蕭大人和蕭夫人賢伉儷,你等可要小心伺候,萬萬不可怠慢!”

那耶律不魯鼻子裏哼了一聲,算是應答。而一旁一直照顧妻子的蕭肅卻轉過頭來微微頷首,龍涯一眼望去,只覺蕭肅雖身形魁梧,眉目之間倒是一股英氣,形容不似那飛揚跋扈的耶律不魯一般粗蠻。尤其是對著妻子輕言軟語的情狀,更是顯得溫情脈脈。蕭夫人此刻已揭下蓋在頭上的皮裘帽檐露出臉來,只見二十五六年紀,生得俏麗清秀,絕非遼地異族女子可比,只是神情委頓,像是有病在身。

老曾見狀忙賠笑道:“卓大人放心便是,小的這裏雖是粗鄙,但各位有什麽吩咐,相信也可辦到。要酒有上好的馬奶酒,要肉有現宰的肥羊羔,要歇息,大小廂房也有數十間,被褥炭爐一應俱全,包管各位稱心如意。”說罷轉眼看到龍涯和那女郎,於是又拱了拱手:“兩位看樣子是宋人,小的這裏雖非宋土,倒也可作出宋土的菜肴,高粱渾酒也釀有一些。”這番言語,卻又是地道的宋語,只是其中隱隱帶有些蜀地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