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話 鬼狼驛

歲末朔寒。

一更天,夜有細雪。奈何汴京人氣旺盛,溫度也不算很低,飄飄搖搖的雪屑剛一落地,就融為雪水,染得街頭一片泥濘。街頭上行人已無,只有街邊的店鋪內還有些許晚歸的客人。

傾城魚館中燈影稀疏,唯大堂中央的大銅火盆炭火旺盛,印得堂裏的人膚色紅艷。桌上自然是幾味適宜下酒的菜肴,犖犖溫香,不時的挑逗著人的味覺,更有紅泥小爐上燙著的酒水,使得堂裏的味道帶上幾分醉人的馥郁。

龍涯面帶微醺,看著火盆裏跳躍的火苗在對面魚姬溫潤的面頰上帶起的或明或暗的光影,不由得有些失神,許久微微的嘆了口氣:“時間過得真快,轉眼又是一年了。”

魚姬擡眼淺笑道:“今日龍捕頭怎生如此感慨?”

“嗯……嗯……吃錯藥了……”幾聲迷迷糊糊的囈語很是煞風景的冒了出來。一到寒冬,明顏就不可避免的整日犯困,這會兒歪在火盆邊的座椅上,半合星眸微寐,也不知道又在夢中拿什麽人開涮。其實不能怪她泛懶,對於一只貓而言,這樣的寒天她沒有縮在溫暖的灶膛裏昏睡不起,已經算相當不錯了。

“死丫頭。”龍涯表情甚是無可奈何:“這話接的真是時候,也不知道究竟是真睡假睡。”

魚姬啞然失笑:“龍捕頭休得和這丫頭一般見識,她睡著了都還不忘開罪的自是另有其人。”

話音剛落,酒廊後的廚房就傳來一聲脆響,想必是一早被打發去後面洗碗的三皮又出了紕漏。三皮是只狐狸,比起那些慣於以色相迷惑眾生的狐妖而言,他也算比較有品,除了偷吃偷懶愛咋呼之外,貌似也沒什麽大的毛病。

魚姬清清喉嚨:“三皮,做事呢就上心一點,別老是豎著耳朵東聽西聽。打碎的東西可是要從你工錢裏扣的。”聽到這話,埋在成堆的杯盞碗碟中的三皮少不得喋喋不休的抱怨個沒完,直到魚姬慢悠悠的來了句:“犟嘴是吧?雙倍賠付!對了,今冬正少一件禦寒的狐尾圍脖……”此言一出,便如祭出了殺威棒一般,廚房裏頓時安靜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很是麻利的洗滌器物的水聲。三皮最好的本事就是知道什麽時候該低頭,碰巧魚姬惦記他那毛茸茸的大尾巴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說不準什麽時候就尋個因由拔了去做成狐尾圍脖。這樣的處境委實險惡,由不得他不低頭。

龍涯在一邊笑得打跌:“真有你的,魚姬姑娘。三年前才遇上的時候,我倒不知道你這般厲害。”

魚姬側眼看看龍涯,掩口一笑:“龍捕頭又來取笑於我,好似我當真是個惡性惡相讓人生畏的母夜叉。”

龍涯搖頭正色道:“不敢不敢,便是有心取笑,可天下又上哪裏去找這麽漂亮的母夜叉來?只不過當年多少是有些走眼就是了。”言至於此,端起手邊的酒杯一飲而盡,神情若有所思。

魚姬看看龍涯的面龐,順手又給他面前的空杯斟滿酒漿:“龍捕頭可又是想起那時候的事了?”

龍涯嘆了口氣,笑了笑道:“看來什麽事都瞞不了魚姬姑娘。一晃三年過去,也不知道他們現在怎樣了。其實想想,世間之事不如意者十常八九,要是過於執著,反而是作繭自縛。只是人往往是不走到最後那一步,也看不清楚前面的魔障……”言語未盡,目光卻落在街面飛舞的細雪上,難以釋懷。

他記得,三年前也是這樣的小雪天,只不過地點不是在繁華的汴京城,而是在邊塞苦寒之地雁門關外……

1.荒山野驛

對於作奸犯科的獨行大盜麻七來說,被汴京第一名捕盯上,不得已逃離宋境其實是明智,也是唯一的一個選擇。只是很可惜,對他而言,那是相當倒黴的一天。即使是出關百裏,麻七到底還是沒能甩開追蹤而至的龍涯,在如困獸鬥一般的生死相搏之後,麻七的血濺上了龍涯的寶刀,從此六扇門發出的通緝榜上,又少了這樣一號神憎鬼厭的人物,而千裏追兇格斃兇頑的龍涯卻不得不踏上白雪皚皚的來時路,重入雁門關回京復命。單騎披風沐雪而行,難免有些冷清,直到他發現在這片廣漠雪原上居然還有同路人。

前方十丈開外,有一白衣女子,羅裙拽地,蓮步姍姍,右手挽了個竹籃,上面搭了塊淺色的花布,也不知道是蓋了些什麽要緊的物事。在荒郊野外,一個年輕貌美的單身女子出現已經有悖常理,更何況是在這遼人的地界做宋人打扮。然而最為奇怪的是,這樣的寒冬臘月,便是龍涯這般身體強健的習武之人尚且加了一件皮裘大麾禦寒,而那個女子卻衣衫單薄,似乎全然不把這冰天雪地放在眼中。

龍涯心中奇怪,於是催馬前行,轉眼已經追上那名女子,定眼一看,卻是個年約二十五六的美貌女郎。只見肌膚勝雪,眉目如畫,青絲松松挽了個螺髻,卻不著任何頭飾。龍涯久歷江湖自然見過不少美貌女子,比眼前的女子更姣好的雖不多,卻也見過一兩個。只是叫他意外的是這女郎一雙黑色眸子映著遍地雪光顯得分外通透,猶如墨色琉璃一般虛幻不真。眉宇之間的那份淡然坦蕩,更是超然世外。若是尋常女子,在這荒野之地遇上陌生男子,多是因循男女大妨,埋首趕路或是避在一旁。而這女郎卻只是駐足擡眼微微一笑,菱角小嘴微微上揚,那雙美得不可思議的雙目霎時間眼波流轉活色生香。龍涯猶如被人重重的在胸膛上打了一拳,竟然愣在當場,一時間不知如何言語。待到龍涯回過神來,那女郎已然又走在了前面,於是慌忙促馬跟了上去開口問道:“這位姑娘,為何在這冰天雪地的荒野孤身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