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話 鬼狼驛(第2/24頁)

那女郎也停下腳步,擡頭看看他頭上的烏紗冠自是知曉他是公門中人,於是答道:“有勞官爺相問,小女子是取道雁門關回宋土。”說的卻是一口官話,正宗的汴京口音。

“原來姑娘也是汴京人氏。”龍涯翻身下馬抱拳言道:“我是京師刑部衙門中人,在這裏遇到也算有緣。姑娘一介弱女孤身行走荒野,只怕有些不妥。這裏離雁門關還有三四十裏地,如果姑娘不介意,不妨與我同行一起過關,沿路也有個照應。”

那女郎聞言開口言謝:“多謝官爺好意。只是怕耽誤了官爺的行程。”

龍涯心想這姑娘想必是怕我是那圖謀不軌的輕薄之人,所以婉拒,只是此地苦寒,一個孤身女子長途跋涉終是不妥。反正這匹馬也是麻七所留。不如就將這馬兒與她代步自行回國,這樣助人之余也算避了嫌疑。於是龍涯開口言道:“姑娘到底不似我這般身體強健,不如騎了這馬早早入關,也免再受此間的寒氣。”言語間只聽一陣窸窸窣窣,那女郎的竹籃的花布下鉆出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卻是一只遍體黃毛的小貓。那貓也頗為奇怪,兩眼望定龍涯,不發喵咪之聲,而是嘴角上翹成一個甚是誇張的角度,便如在笑一般發出“咕咕”兩聲。

貓也會笑?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天卻特變多。

那女郎還未開口說話,就聽得一陣車馬之聲,兩人轉身一看,只見身後遠遠的來了一隊人馬,約有百人左右。為首的是十余名手執旗幡開路的軍士,而後是三騎施施然而行。兩者並轡而行,看上去身形雄壯。一個看似文弱的中年文生則挽韁尾隨那兩人之後,神態甚是謙恭。這三騎之後是一輛顏色絢麗的包繡馬車,想來車裏的定是那三人的家眷。馬車後數十名軍士護衛列隊而行。看著一行人的旗幟衣冠,俱是遼人打扮,出自官府之列,雖然多是十七八歲的弱冠少年,但遼人身材高大,加上身披厚夾,咋看一眼似乎比之龍涯的身型還要壯實許多,眉目粗豪,有幾分嚇人。

龍涯心想來時路上人煙少見,這時候倒是熱鬧得有些過分。於是將手裏的韁繩塞在那女郎手裏:“姑娘還是快些入關的好,那隊遼人人數不少,雖貌似帶有家眷,不是那邊塞之上搶掠的遊勇。但遼宋之爭時有,避一避也少些麻煩。”說罷便要轉身離去。

那女郎笑道:“你就這樣將馬兒借我,我便是上得馬背,也不見得拉得穩韁繩。不如還是和官爺一路的好,免得被這馬兒甩下鞍來。”

龍涯心想,得,開始還在忌諱男女之妨。現在見了契丹人,倒是不推遲了。這姑娘倒是心眼活絡。罷、罷、罷,既是同路,堂堂第一名捕給你做馬倌也權當是憐香惜玉,倒也不算丟人。於是伸手將她扶上馬背,牽馬而行,雖未回頭,又聽得那籃子裏的貓兒“咕咕”兩聲,龍涯眉頭微揚吐了口氣,尤自納悶那小東西偏生這等古怪。

那隊遼人倒是沒有追趕,依舊是有條不紊的前行。龍涯轉頭回望,心想看來那班遼人也是取道雁門關,這等陣仗,也不像是押送商隊貨物,算算時間,也是歲末朝宋的時候,說不得那便是遼主派出的使臣。

自百年前神宗年間宋遼修訂檀淵之盟以來,雖邊境之上偶爾也有戰事沖突,但並無大規模的進犯兵戈。每年都有遼使受命至宋土朝拜,實際卻是索要錢幣財帛之物,若是給的少了,來年邊境之上自是不得太平,若是所得頗豐,也就相安無事,便如那專門訛人錢財的潑皮惡霸一般。

龍涯啐了一口,擡眼見馬上的女郎也在回頭觀望,若有所思。龍涯心想莫非你還識得這班遼人不成,正要開口相問,卻覺得路上朔風忽而緊了起來。風方向不定,原本細鹽般的雪屑片刻之間頓時大許多,被大風刮得旋個不停!他久歷江湖,自是聽過這雁門關外“旋毛風”的厲害,倘若這時節再加上暴雪,只怕是目不能視方向不明,運氣不好便迷失荒野葬身雪中。於是伸手揭下身上的皮裘大麾蓋在那女郎身上,沉聲道:“姑娘且抱緊馬脖,咱們得趕快找個地方避一避!”說罷勉力辨明方向,拉了馬匹前行。

那馬兒從來沒有見過這等陣仗,吃了驚嚇就裹足不前。奈何龍涯手臂千鈞之力,那畜生自也拗不過去,唯有亦步亦趨。大約走了半個時辰的樣子,地上的積雪早已沒過小腿!龍涯心中暗叫不好,尋思再不找個安全的所在,只怕要糟糕。忽而遠遠看到一點燈光,於是趕緊拉了馬匹直奔而去,到了近處卻是一處貌似寺廟的莊園。

龍涯將馬牽近門廊下避風之處,方才伸臂將那女郎扶下馬背,再擡眼看那莊園,只見房屋半舊,門上匾額上書“鬼狼驛”,上面一排遼文,下面稍小的字體卻是極為方正的宋體小楷。名兒挺怪,只是見得門前破損的石雕佛門靈獸,想來這所驛站本是由寺廟改建而成。慶幸的是這裏雖是遼國的驛站,卻也可留宿與人方便。龍涯心頭一寬,伸手去拍那門上的銅環。只是拍了許久也沒人來應門,而門廊外風雪呼嘯,遮天蔽日,甚是怕人!他暗中尋思,遇上這等鬼天氣,只怕那班長居寒地的遼人也少不得要吃些苦頭,正在思索之間,果見那隊人馬東倒西歪而來,到了近處,卻發現人數少了小半,想必已然折在那風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