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集(第2/20頁)

說話間,小亡已經跑過了一塊田的地兒。一只吃撐了肚子的斑尾林鴿慢慢吞吞、搖搖晃晃地為他讓出路來。

“他的心倒擺得挺正,我說。”勒澤克字斟句酌地說。

“啊。那個自然。問題是剩下的部分沒擺對地方。”

“他還算愛幹凈。吃得也不咋多。”勒澤克道。

“是不多,這我看得出。”

勒澤克瞥了眼自己的兄弟,對方正死死地盯著天看。

“我倒是聽說你那兒空了個位置出來,哈米什。”

“啊。已經來了個學徒了,不是嗎?”

“啊。”勒澤克有些沮喪,“啥時候的事兒,唔?”

“昨兒個。”他的兄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撒起謊來,“全都講定了。不好意思。你瞧,我可不是對咱們小亡有意見,一點兒也沒有。你看,他是個好小夥子,哪兒你都別想碰上更好的,只不過——”

“我知道,我知道。”勒澤克說,“兩只手全用上,他也找不著自個兒的屁股。”

他們望著遠處的那個人影。他跌了一跤。幾只鴿子搖搖擺擺地走過去視察情況。

“他不笨,我說。”哈米什道,“不是咱們平常說的那種笨。”

“那兒是有個腦瓜子沒錯。”勒澤克勉強承認,“有時候他開始使勁想啊想啊,你得敲破他的頭他才會瞧你一眼。他奶奶教過他認字兒,你知道。我估摸著就是這個把他搞得魂不守舍的。”

小亡爬起來,踩在袍子上,又絆了一跤。

“你該讓他學門手藝。”哈米什琢磨起來,“比方說當個祭司,或者巫師。他們就特別喜歡念書,那些個巫師。”

兄弟倆對視一眼,心裏同時閃過一個模模糊糊的念頭,要是一本魔法書落到小亡那雙“好心腸”的手裏,天曉得會鬧出什麽亂子。

“好吧,”哈米什急急忙忙地說,“那就學點兒別的。肯定還有好多他能下手的行當。”

“他想得太多,麻煩就在這兒。”勒澤克道,“瞅瞅他現在這副德行。嚇唬小鳥可不是想出來的,你只管去嚇就是了;正常的男孩兒,我指的是。”

哈米什若有所思地撓撓下巴:

“他也可以變成別人的麻煩。”

勒澤克的面部表情沒有一絲波動,只在眼睛周圍出現了一點微妙的變化。

“這話咋說?”

“下個禮拜綿羊嶺那兒有個雇工集市。你送他去當學徒,喏,這麽一來他就歸他的師父操心了,讓師父去琢磨該咋把他敲打成個人樣。這是法律。簽個學工契,別想反悔。”

勒澤克的目光穿過田野,只見他兒子正在檢查一塊石頭。

“我可不想他出什麽事兒,你看。”勒澤克有些猶豫,“我們挺喜歡他的,他媽跟我。人嘛,你很快就習慣了。”

“這是為他好,你等著瞧吧。把他打造成男人。”

“啊,好吧。反正原料倒是綽綽有余。”勒澤克嘆了口氣。

小亡正對那塊石頭大感興趣。石頭裏能看見幾枚有條紋的貝殼,它們來自天地肇始之時,那時候造物主剛剛造了各種東西,用的都是石頭,沒人知道為什麽。

小亡對好多事都感興趣。比如,人的牙為啥能整整齊齊地合在一塊兒?在這個問題上他動了不少腦筋。還有,太陽為啥非要白天出來?幹嗎不等晚上大家用得上亮光的時候再來?他知道標準答案是什麽,只不過那似乎並不太讓人滿意。

簡而言之,小亡是那種比一麻袋響尾蛇還要危險的人物——他鐵了心,非要找出宇宙背後的潛在邏輯不可。

這會相當困難,因為那玩意兒壓根兒就不存在。想當初,造物主把世界捏成了一團,那時候他的確有好些挺妙的主意,然而讓世界能被理解並不是其中之一。

那些個悲劇英雄,每回神仙對他們表現出一點點興趣,他們總要叫苦不叠;可事實上,被神仙忘在腦後的人日子才真叫難熬呢。

他老爸又在沖他嚷嚷了。小亡把剛才的石頭朝鴿子扔過去,開始溜溜達達地往回走。鴿子吃得太撐,差點兒沒能閃開。

於是,除夕前夜,小亡和老爸就牽了頭毛驢,讓它馱上小亡那一點可憐巴巴的東西,翻山越嶺來到了綿羊嶺。所謂的鎮子不過是個鵝卵石廣場,四邊排滿小鋪子,搞農業需要的所有服務在這兒都能找到。

小亡從裁縫鋪裏出來,穿上了件不怎麽合身的棕色衣裳。它原來的用途已經難以考證,之所以被前主人遺棄倒應該可以理解。它給小亡留出了相當充足的成長空間,似乎當初是為一頭十九條腿的大象設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