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貓(第6/13頁)

那一刻西澤爾誤以為自己重又回到了那百鐘齊鳴、萬塔林立的翡冷翠。

最近一直有軍事調動,馬斯頓人開始還心驚膽戰一番,但看多了也就習慣了,反正馬斯頓是中立國,外面的硝煙味再濃都跟馬斯頓無關。但這一次的軍事調動太不尋常了,斯泰因重機、熾天鐵騎、阿瓦隆之舟……不僅是十字禁衛軍的精銳,連教皇本人都隨軍進發。

這種級別的軍隊,每次調動的費用都很驚人,因此絕不可能輕易調動。一場大型戰爭的風暴正在逼近,但具體情況還無從得知。

在他沉思的時候,一雙白色的手從躺椅後方的黑暗中探了出來,沿著他的脖子悄悄移動。可沒等那雙手有進一步的動作,西澤爾忽然起身,鎖住了那對細細的手腕,把那個人從黑暗中揪了出來,一把抱住,低聲斥責道:“胡鬧!”

語氣很嚴厲,可他還是下意識地笑了笑。

有人說每個人的真心笑容都是有限的,笑完了就沒有了,只剩下應付這個世界的假笑。如果真是這樣,西澤爾願意把所有的真笑容都省下來,給那個貓一樣藏在黑暗裏的女孩。

阿黛爾是想蒙住他的眼睛,給他一個驚喜,可她身上的香氣早就暴露了自己。不像裘卡身上那種熏出來的香氣,阿黛爾的體香完全是天生的,淡而悠遠,像是風從海上來,帶來了海藻的芬芳。

西澤爾太熟悉妹妹的氣息了,除非他患上了極其嚴重的感冒,否則阿黛爾只要跟他待在一個房間裏他就能聞出來。而且也不會有別人光臨這間倉庫改造的簡陋校舍,可阿黛爾還是不厭其煩地跟哥哥玩這個“猜猜我是誰”的遊戲。

阿黛爾住在女生校舍裏,而這間倉庫按說是男生校舍,阿黛爾是不該出現在這裏的。

這間學院的學生都是十幾歲,正是男女大防要慎重的時候,如果發生什麽意外,家長們必然會勃然大怒,這些貴族人家的孩子很多是在童年時候就和門第相近的家族訂立了婚約,因此校舍長絕對嚴查夜不歸宿和留宿異性,親妹妹也不例外。

但阿黛爾總是偷偷地摸過來,有時候給西澤爾帶一罐熱湯,有時候是一塊熱好的小牛肉餅,分管餐廳的老師很喜歡阿黛爾,總是給她額外留些吃的,阿黛爾就帶來給哥哥。為此她稱自己是只能幹的小貓,因為據說能幹的小貓會捕魚養活笨蛋主人。

阿黛爾坐在哥哥的膝蓋上,玩著裙帶,搖頭晃腦。

就著窗外照進的微光,這女孩的美帶著某種虛幻的特質。她有一頭柔軟的栗色長發,發間點綴著細細的發繩和流蘇墜子,眼睛是美麗的玫瑰紅色,乍看上去跟黑發紫瞳的西澤爾沒有半點相似。很多人懷疑他們不是親生兄妹,可看他們相處的模式又確實是從小一起長大,懶得說話的時候,看眼神就能明白對方的意思。

“今晚其他門都關了,你怎麽過來的?”西澤爾問。他自己也是不得不穿越公共會客廳才來到倉庫的。

阿黛爾指了指斜窗:“這怎麽難得住你能幹的妹妹呢?我從屋頂上爬過來的!”

“警告過你不準爬屋頂!”西澤爾氣得一巴掌拍在妹妹腦袋上。

“痛痛痛!”阿黛爾捂著腦袋蹲了下去。

按照校規,只有公共會客廳是男女學生自由活動的場所,男生校舍是女生的禁區,女生校舍也是男生的禁區,都有年邁的校舍長日夜看守。

但倉庫的屋頂和女生校舍的屋頂是相連的,有時候阿黛爾溜不出來,就提著湯罐從屋頂上偷偷過來。西澤爾親眼見過妹妹的膽量,她從女生校舍樓頂的斜窗鉆出來,俯身爬過傾斜的屋頂,真像只靈敏的小貓。當時他又驚又怒,呵斥了阿黛爾整整一周,嚴令她不得故伎重施。

通常阿黛爾還算聽話,西澤爾不許她做的事她就不敢做,可今天不知為什麽又爬屋頂,還冒著大雨。

“哥哥生日快樂!”剛才還在抱頭求饒的阿黛爾一躍而起,雙臂吊在哥哥的脖子上。

她穿著睡裙,兩臂是白色的波紋垂袖,小臂光滑如玉。她笑得那麽賴皮,卻又那麽美,她才十五歲,可在不經意間就會美得驚心動魄。

西澤爾一愣,這才記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阿黛爾變魔術似的拎出野餐籃子來,從裏面拿出精致的白瓷碟子擺在桌上,又拿出一盒一盒的杏仁餅幹、切片芝士和新鮮草莓。

“還有烤雞翅哦!”她端出新鮮雞翅,系上圍裙,熟練地操作起那台烤爐來。

校舍裏本是不準安裝烤爐的,但西澤爾住在倉庫裏,以他對機械的了解,用廢舊的零件自制一台小烤爐並不難,供能則是從蒸汽主管道上偷出來的。

很多個下雨的、微涼的晚上,阿黛爾都偷跑到倉庫裏來,西澤爾在鐵箱中點燃幾塊火炭,再想辦法用通風管道送走危險的煤氣,阿黛爾在烤箱裏烤上雞翅後,他們就坐在唯一的一張舊沙發上,相互依靠著,就著炭火的微光,西澤爾讀一本機械原理方面的書,阿黛爾讀一本童話書,雞翅在不遠處冒著油花滋滋作響,雨淅淅瀝瀝地打在斜窗上,時間無聲無息地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