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有時候,我擔心自己不是眾人認定的英雄。

哲人們不斷想說服我,命運的時刻已然來到,所有征象均已顯現,但我仍然懷疑,也許他們弄錯人了。這麽多的人都仰仗我,他們說我會一臂托起整個世界的未來。

如果他們知道,他們的守護者——永世英雄,他們的救世主——懷疑自己的能力,他們會怎麽想?說不定他們根本不會感到意外。某種程度而言,這也是我最擔心的事情。

也許,他們的心裏也在質疑——像我一樣。

當他們看著我時,雙眼是否看到了騙子?

灰燼從天空落下。

特雷斯廷大人皺眉,擡頭望著滿是紅光的正午當空,仆人立刻趕上前來,為他和他尊貴的客人們打起陽傘。在最後帝國之中,灰燼其實還頗常飄落,特雷斯廷期望身上陸沙德的渡船不遠千裏送來的簇新長外套和紅背心能避免沾上臟汙,幸好,風不大,陽傘應該可以奏效。

特雷斯廷和他的賓客一起站在山坡可眺望田野的小平台上,好幾百名穿著咖啡色外罩服的人正在不斷落下的灰燼間工作、照料莊稼,動作遲緩笨重。司卡向來如此,這些農夫根本是一群好吃懶做、效率低下的家夥。他們當然不會抱怨,人再笨也有一個限度;只是,他們總是低著頭,毫無情緒地靜靜工作,工頭偶爾掃來的鞭子會強迫他們專注行動一陣子,但只要工頭一走,他們又會開始偷懶。

特雷斯廷轉向跟他一起站在山坡上的男子。“這實在很讓人費解,”他評論道,“他們在農地裏已經工作一千年了,怎麽還學不會比較有效率地工作?”

聖務官轉身,挑起眉毛,似乎故意要強調他最明顯的特征,亦即眼睛周圍那繁復的刺青。刺青範圍相當大,一路覆蓋到他的額頭和鼻梁兩側。這是一名正式的聖祭司,所以絕對是一名很重要的聖務官。特雷斯廷在他的宅邸中也有自己私人的聖務官,但他們只不過是小辦事員,眼睛周圍幾乎沒什麽標示。這個人是跟特雷斯廷的新外套一起搭渡船來的。

“你應該去城裏看看,特雷斯廷。”聖務官說道,轉回身去看司卡工人。“這些人跟陸沙德的司卡們比起來已經相當努力了。你對於你的司卡有比較……直接的控制。你一個月大約損失多少?”

“大概半打吧。”特雷斯廷說道,“有些是被打死,有些是累死的。”

“逃走的呢?”

“從來沒有!”特雷斯廷回道。“我剛從父親那裏繼承這塊領地時,是有幾個逃跑的,但我把他們的家人都處決了,剩下的很快就死心。我不能理解為什麽有人無法管理自己的司卡——我覺得他們很好控制,只要手腕強硬點就可以。”

聖務官點點頭,身著灰袍的身影靜靜地站著。他看起來很滿意——這是件好事。司卡並不真的是特雷斯廷的財產,因為所有的司卡都屬於統禦主。特雷斯廷只是向神租借工人,就像他必須出錢聘雇他的聖務官一樣。

聖務官低頭瞄了瞄懷表,然後再擡頭看看天空。雖然有灰燼落下,今天的陽光仍然相當燦爛,在空中灰蒙蒙的黑霧後散發燦爛的紅光。特雷斯廷拿出手帕抹抹額頭,滿意陽傘遮蔽了正午的熱力。

“好吧,特雷斯廷。”聖務官說道。“我會照你的要求將你的提議呈給泛圖爾大人,並針對你在這裏的營運向他提出一份正面的報告。”

特雷斯廷壓下一口安心的嘆息。貴族間所有的契約或商業交易都需要一名聖務官見證。雖然特雷斯廷雇用的低階聖務官也可以擔任這份職務,但能讓史特拉夫·泛圖爾的聖務官留下好印象更有意義。

聖務官轉身面向他。“今天下午我會走水路離開。”

“這麽快就走?”特雷斯廷問道。“能否留下來共進晚餐?”

“不了。”聖務官回答,“不過,我另有一件事要跟你討論。我不僅是應泛圖爾大人的指示而來,更是要為審判廷查證一些事情——有傳言說你喜歡跟司卡婦女往來。”

特雷斯廷感到一陣寒戰躥起。

聖務官微笑,他大概是想讓特雷斯廷安心,但看在後者的眼裏只覺得詭異。“不要擔心,特雷斯廷。”聖務官說。“如果對你的行為真的有疑慮,來的人會是鋼鐵審判者。”

特雷斯廷點點頭。審判者。他從來沒見過那些毫無人性的家夥,但他聽說過一些……傳言。

“關於你和司卡婦女的事,我對你的處理方式感到滿意。”聖務官說完,轉身面對農田。“我在這裏的所見所聞顯示你是個會為自己善後的人。像你這樣有效率、高產出的人,在陸沙德頗為吃香;再努力幾年,多做幾筆成功的商業交易,誰知道會發展得有多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