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恩(第2/4頁)

“還有燒活人咧,很可能被燒的就是我,如果我鼻子上長葉子的話。我總擔心自己被燒掉,真希望在那之前就死了。”

瓊恩回望了那張臉一眼,思忖誰刻了它。他在鼴鼠村周圍布置守衛,既保證麾下烏鴉不受女野人引誘,也防止自由民偷溜到南方去打劫。但顯然,在白蠟樹上雕刻的家夥躲過了他的守衛。這個人能躲過守衛,其他人肯定也能。我得把守衛加倍,他郁悶地想,加倍地浪費人手,那些人本該在長城上巡邏。

馬車頂著紛飛雪花,穿過結凍的土地繼續緩慢南行。一裏之後,他們看到了第二張臉,刻在結冰小溪邊的栗樹上,眼睛盯著溪上古老的木板橋。“禍不單行,”憂郁的艾迪說出自己的看法。

栗樹枯葉落盡,宛若白骨,但光禿的樹枝並不是空蕩的。垂於小溪的低枝上有只烏鴉,正豎起羽毛抵禦寒冷。它看到瓊恩,張開翅膀,尖叫一聲。瓊恩舉手打個呼哨,這只碩大的黑鳥便振翅飛來,高叫:“玉米,玉米,玉米。”

“玉米給自由民,”瓊恩告訴它,“不是給你的。”他心想,若事情沒有轉機,凜冬到來前他們就得吃烏鴉。

瓊恩確信馬車上的兄弟們也看到了這些臉,雖然大家沒多啰唆,但眼神說明了一切。曼斯·雷德曾形容下跪之人基本都是綿羊。“狗也能統禦綿羊,”塞外之王宣稱,“但自由民,哼哼,有些是影子山貓,有些是石頭。前者不僅不聽約束,還會將你的狗撕成碎片;後者嘛,不伸腿踢就不動彈。”山貓和石頭都不願放棄祖祖輩輩信仰的神靈,轉向全然陌生的紅神屈膝。

來到鼴鼠村北,他們在標定村鎮邊界的巨大橡樹上看到了第三張臉,它用深陷的眼睛盯著國王大道。這張臉一點也不友好,瓊恩·雪諾意識到。先民和森林之子於遠古時代刻在魚梁木上的臉通常是嚴厲或狂野的,但這張巨橡樹上的臉卻格外憤怒,似乎要拔地而起,朝他們高聲咆哮。刻痕很新鮮,正如雕刻它的人所受的創傷。

鼴鼠村總是比看上去要大,因為它大部匿於地下,以阻隔嚴寒和積雪。這種布局如今顯出了價值。瑟恩的馬格拿假道攻打黑城堡時,曾將空曠無人的鼴鼠村付之一炬,地面只留焦黑的房梁石頭……但在結凍的土地下,暗室、甬道和地窖安然無恙。自由民們現下就住在裏面,他們像用來命名村莊的鼴鼠一樣,在黑暗中擠做一團。

馬車在鐵匠鋪的殘骸前停下,圍成半圈。旁邊有群臉蛋凍得紅彤彤的小孩在堆雪城堡,但看到黑衣兄弟便四散跑開,消失在一個個洞口中。沒多久,成年人紛紛從地下冒出,惡臭氣息緊隨其後,混雜了沒洗澡的身體、汙穢衣物和糞便尿液的味道。瓊恩的一名部下皺了皺鼻子,和旁邊人說了什麽。嘲笑自由的味道,他猜測。黑衣兄弟們太喜歡取笑鼴鼠村蠻子的臭味了。

真是幫豬腦子,瓊恩心想。自由民和守夜人沒什麽不同,都是有的幹凈,有的肮臟,更多的人有時幹凈有時臟。現在的惡臭,只不過是因為上千人擠在原本為不到一百人修建的地下室和甬道裏。

野人們熟悉了規矩。他們一言不發地在馬車後排好隊,男女比例約一比三,很多成年人帶著孩子——那些蒼白瘦弱的小東西,緊抓著媽媽的裙子,還好沒幾個是懷抱中的嬰兒。嬰兒都在行軍中死去了,他明白,沒死於戰爭的,也死在了國王的柵欄裏。

戰士的狀況比較好。朱斯丁·馬賽在會上聲稱有三百名適齡男子,這數字是海伍德·費爾伯爵親自清點的。此外還有矛婦。五十,六十,甚至一百個矛婦。瓊恩知道,費爾算上了負傷的人,此刻他看到二十來個傷員——有的拄著粗陋拐杖,有的沒了胳膊甩著空袖管,有的只剩一只眼睛或半張臉,甚至有人丟了雙腿被兩個朋友架著。每個人都無精打采,面容憔悴。殘人,他心想,活死人不只有屍鬼一種。

當然,不是所有人都活得有氣無力。六名身著青銅鱗甲的瑟恩人站在地窖階梯旁,繃著臉觀望,無意加入隊列。有個禿頭壯漢站在舊鐵匠鋪的廢墟裏,瓊恩認出那是狗頭哈瑪的弟弟哈爾克。哈獁的豬都不見了。肯定被吃掉了。還有兩名披毛皮的硬足民,精瘦兇狠,在雪地裏也打著赤腳。羊群裏還是有狼的。

瓊恩上次拜訪瓦邇時,她曾提醒他:“自由民和下跪之人的相同處遠多於不同處,瓊恩·雪諾。男人就是男人,女人就是女人,無論長城內外。好人壞人,英雄惡棍,正直良善,欺詐騙徒,膽小懦夫,偽善君子……我們那都有,你們也不少。”

她說得沒錯。關鍵在於區分,分清綿羊和山羊。

黑衣兄弟開始分發食物。他們帶來硬邦邦的鹹牛肉片、鱈魚幹、幹豆子、蕪菁、胡蘿蔔、幾袋大麥粉和小麥粉、鹽腌蛋、幾桶洋蔥跟蘋果。“你可以拿一個洋蔥或一個蘋果。”瓊恩聽到毛人哈爾對一位女人說,“但不能都拿。必須挑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