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佛斯

“歡樂接生婆號”乘晚潮溜進白港,此起彼伏的風吹得她打滿補丁的風帆陣陣漣漪。

她是艘老舊的平底船,向來樸素,船首像被塑造成一位提著嬰兒一條腳的歡笑婦女,但那婦人的臉龐和嬰兒的屁股上已滿是蛀孔。她的船殼上不知塗了多少層土褐色油漆,帆布被曬得灰白、破爛不堪。沒有人會多看這條船一眼——除非是好奇她為什麽還浮得起來。白港人對“歡樂接生婆號”也不陌生,多年來,她定期維系著白港與姐妹屯之間平凡的貿易往來。

戴佛斯·席渥斯帶著薩拉和他的艦隊啟程出航時,決沒料到會以如此方式抵達白港。事情乍看起來很簡單:既然烏鴉送信不能為史坦尼斯國王帶來白港的支持,國王遂決定派出特使與曼德勒大人當面談判。按計劃,戴佛斯將乘坐薩拉的大帆船“瓦雷利亞人號”駛入港口,後面簇擁著整個裏斯艦隊,以為威懾。她們的風帆都有條紋:黑黃條紋、粉藍條紋、綠白條紋、紫金條紋等等,裏斯人喜歡鮮明的顏色,其中又以薩拉多·桑恩為最。華麗的薩拉多,戴佛斯心想,可惜風暴毀了這一切。

於是他不得不跟二十年前一樣,偷偷潛入港口。他再次提醒自己此行的重要性,為謹慎起見,寧可扮成尋常海員,也不要招搖過市。

白港粉刷成白色的石城墻自東邊海岸出現——白刃河在這裏注入了海灣。與戴佛斯六七年前的上一次到訪相比,如今城防已有所加強,分隔內港與外港的防波堤上修了三十尺高的石墻,綿延幾乎長達一裏,且每隔百米就有一座塔樓。海豹巖上也有了人煙,那裏從前只是座廢墟。這些可能是好消息、也可能是壞消息,端乎威曼大人站在哪一邊。

戴佛斯一直對這座城市抱有好感,他第一次來這裏可以追溯到在“卵石貓號”上當船童的時代。白港規模雖不比舊鎮和君臨,但幹凈整潔、井然有序,寬闊筆直的卵石街道行走自如。這裏的房子也是用刷白的石頭修築的,陡峭的斜屋頂上鋪了黑灰色瓦片。“卵石貓號”性格古怪的老船長羅洛·烏霍瑞斯常誇口說自己單憑鼻子就能分辨各個港口。他堅持認為城市好比女人,各有其獨特味道:舊鎮是撲過粉的老婦人,流於庸俗;蘭尼斯港是樸實清新的擠奶女工,發際有木頭的清香;君臨則跟沒洗澡的妓女一樣臭;只有白港的氣息鹹而刺鼻,還含有一絲魚腥味。“這是美人魚的味道,”羅洛說,“大海的味道。”

現在的她依然沒變,戴佛斯心想,但他同時也聞到了從海豹巖上飄來的煤煙味。海豹巖是一塊從海面聳立五十尺的灰綠巨巖,扼住了外港的出入航道,巖頂有一圈風化的石頭,乃是幾百年前先民的環堡的遺跡。現在遺跡又被重新武裝起來,戴佛斯看見挺立的巨石背後架設了弩炮和噴火弩,旁邊還有向外瞭望的十字弓手。那上頭一定又冷又潮濕。從前每次來訪,他都能看見海豹躺在巨巖周圍的碎礁石上曬太陽,“卵石貓號”的瞎眼雜種會讓他統計海豹數目,羅洛說見到的海豹越多,航行的運氣就會越好。現在這裏沒有海豹了,它們一定都給士兵們燃起的烽煙嚇跑了。聰明人也許能嗅出勢頭,聰明人也許會跟隨薩拉一走了之。他現在仍可以調頭去南方,回到瑪瑞亞和孩子們身邊。我已經為國王犧牲了四個孩子,還把第五個孩子送到他身邊服侍。我有權去陪伴剩下的兩個孩子,我太久沒見著他們了啊。

東海望的黑衣弟兄告訴他,白港的曼德勒家族和恐怖堡的波頓家族之間並無交情。鐵王座既將盧斯·波頓提拔為北境守護,威曼·曼德勒便完全有理由倒向史坦尼斯。因為白港孤掌難鳴,它需要盟友、更需要保護者,威曼大人和史坦尼斯之間可以互助互惠。至少在東海望時形勢是這樣。

在姐妹屯聽到的消息卻很不利,若波內爾大人所言非虛,若曼德勒家族已決意加入波頓家族和佛雷家族的行列……不,他不能沉溺於幻想中,事情很快就會真相大白了。他只祈禱自己別來得太晚。

當“歡樂接生婆號”降下風帆時,他注意到防波堤上的長墻隱藏了內港。外港更大,但內港的錨地更佳。內港本來就一面倚靠城墻,另一面以狼穴作為支撐,現在又加上防波堤上長墻的掩護。在東海望,卡特·派克告訴戴佛斯威曼大人正在興建戰艦,現下長墻後面很可能遮掩了二十多艘整裝待發的戰艦。

厚厚的白城墻內,蒼白的新堡在山丘頂上驕傲地矗立。戴佛斯還能看見雪聖堂的拱頂,以及拱頂上屹立的高大七神神像。曼德勒家族雖被逐出了河灣地,但他們仍保持著舊有的信仰。白港有神木林——盤根錯節的老樹木深鎖於狼穴殘破的黑石墻內,那座古老的要塞如今被當成監獄使用——但幾乎可以說是修士們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