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佬(第3/4頁)

小瓦德舉火炬走在前,臭佬溫順地跟隨,而大瓦德在他身後壓陣。他們經過時,獸舍裏的狗們沖他狂吠。風席卷過庭院,穿透了他身上又薄又臟的破爛衣衫,讓他渾身起雞皮疙瘩。夜晚的空氣又冷又潮,雖然沒有下雪的跡象,但冬天毫無疑問就要來了。臭佬懷疑自己能否活著看到下雪。到那時,我還剩幾根手指?幾根腳趾呢?他擡手查看,震驚地發現自己的手如此蒼白枯瘦。名副其實的皮包骨頭,他心想,我有一雙老人的手。他是不是認錯了這兩個男孩?搞不好他們不是小瓦德和大瓦德,而是這兩個男孩的子孫後代?

大廳昏暗,煙霧繚繞,左右兩邊墻上各有一排火炬,火炬台為人手的枯骨。頭頂高處是被煙熏黑的木制房梁,更高處,拱形天花板隱沒在陰影裏。這裏的空氣充滿了濃重的葡萄酒、麥酒和烤肉的香味,聞到這香味,臭佬的肚皮咕咕叫喚,他嘴裏也流出唾沫來。

他一路踉蹌,被小瓦德推過守衛們吃飯的長桌,感覺到守衛們都在看他。前方靠近高台的好位置被留給拉姆斯的親信,所謂私生子的好小子:骨頭本,這老家夥負責照顧老爺寵愛的獵狗們;舞蹈師達蒙,一頭金發,模樣姿勢都帶著孩子氣;咕嚕,他因為說壞話不小心被波頓公爵聽見,所以丟掉了舌頭;此外還有酸埃林、剝皮人、黃迪克等人。大廳外圍是一些臭佬眼熟但說不上名字的人:誓言騎士、士官、士兵、獄卒和打手。還有一些臉孔他很陌生,從沒見過。有人見他經過便皺緊鼻子,更多的人朝他哄笑。這些是客人,臭佬心想,老爺的朋友。老爺是要用我來取樂大家。想到這裏,他怕得直哆嗦。

波頓的私生子坐在高台上他父親大人的寶座裏,正用他父親的酒杯喝酒。兩個老人跟他同席,臭佬只消一眼就看出這兩個老人都是領主。其中一位身形憔悴,眼睛猶如燧石,留著一束長長的白胡子,面孔跟冬天結凍的土地一樣堅毅。此人身穿襤褸的熊皮舊夾克,夾克上滿是油汙。即便在宴席上,他也套著全身鎖甲;另一位領主同樣很瘦,但不若前一位那麽體形筆直。他身材扭曲,一邊肩膀高出另一邊很多,而他就著餐盤駝背用餐的樣子看起來好像禿鷲在享用屍體。此人有一雙貪婪的灰眼睛、一口黃板牙,銀白色分叉胡須十分糾結。他布滿老人斑的頭頂只剩幾根白發,但他披的是柔軟的上等灰羊毛披風,披風邊緣鑲嵌了黑貂皮,並在肩頭用銀箔日芒搭扣扣住。

拉姆斯穿著黑粉雙色服飾——黑靴子、黑劍帶、黑劍鞘、黑皮夾克,暗紅色緞子條紋裝飾的粉色天鵝絨緊身上衣。他右耳帶了一顆被切割成血滴形狀、閃爍著紅光的石榴石。然而,華貴的衣著卻掩飾不住他醜陋的模樣。拉姆斯骨架寬闊,肩膀傾斜,身上的贅肉昭示他日後會成為一個大胖子。他有蒜頭鼻、小嘴巴和枯草般的黑色長發,粉色皮膚斑斑駁駁,肥厚的嘴唇殊為奇異,而任何人看到他都不可能不注意到那雙眼睛:他繼承了他父親的眼睛——既小離得又近,淡得奇異。有人稱之為“幽靈灰”,但實際上他的眼睛幾乎是無色,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話,那就像兩塊肮臟的冰。

看到臭佬出現,拉姆斯綻放出濕潤的笑容,“他來了,我可憐的老朋友來了。”他轉向身邊的兩位領主介紹。“臭佬從我小時候就跟隨我了。家父大人送的,以示關懷。”

兩位領主交換了一個眼神。“我聽說你的跟班已經死了,”駝背道,“據說是被史塔克家殺的。”

拉姆斯老爺嗤笑一聲,“鐵民有句俗話:逝者不死,必將再起,其勢更烈。臭佬就是這樣。不過我承認,他聞起來像是從墳墓中‘再起’的。”

“他一身屎尿和陳年嘔吐物的味兒。”駝背老領主說罷扔開一直啃著的骨頭,用桌布擦了擦手指。“你為什麽非得在我們用餐時召這家夥上來?”

那個挺直了背、穿著全身鎖甲的老領主用淩厲的目光審視臭佬。“你再仔細瞧瞧。”他敦促另一位領主,“瞧,他雖然頭發白了,也瘦了三石,但可不是仆人。你認不出來嗎?”

駝背領主再度向他看去,忽然噴了口鼻息。“是他?這怎麽可能?史塔克那個愛笑的養子,總是在笑。”

“他現在不愛笑了,”拉姆斯老爺承認,“或許是因為我敲掉了他幾顆白凈漂亮的牙齒。”

“你最好割了他喉嚨,”穿鎖甲的領主說,“反咬主人的狗理應被剝皮。”

“噢,他確實被剝過皮,還剝了不止一次咧。”拉姆斯指出。

“是的,老爺,都是我的錯,老爺。我傲慢無禮,而且……”他舔舔嘴唇,努力回憶自己還幹過什麽錯事。服服帖帖乖巧聽話,他告誡自己,老爺就會讓你活下去,還能保住剩下的身體。服服帖帖乖巧聽話、並且記住自己的名字。臭佬臭佬,馴服乖巧。“……我作惡多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