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蕾妮(第2/7頁)

女人沒什麽補充的。她比男人年輕二十歲,但一個字也沒說,只是用看待雙頭牛犢的眼神看著布蕾妮。這種眼神,“塔斯的處女”一生中見得太多太多了,史塔克夫人固然待她寬厚仁慈,但大多數女人就跟男人一樣殘忍,臉長得漂亮,然而嘴巴刻薄,笑聲刺耳,眼神冷漠的夫人們更將輕蔑隱藏在禮貌的盔甲背後,很難說哪種令她更痛苦。也許正是平民女人們的眼神吧。“我上次路過女泉城時,那裏是一片廢墟,”她告訴對方,“城門砸開,泰半房屋遭到焚燒洗劫。”

“哦,現在稍稍重建起來一些。那塔利,他是個嚴厲的人,卻比慕頓大人英勇得多。森林裏仍然有小股土匪,但比原先少得多了。塔利逮住了最壞的那些人,用他那把碩大的劍砍下他們的腦袋。”他扭頭啐了一口,“你在路上沒碰見土匪吧?”

“沒有。”這次沒有。離暮谷城越遠,道路越空曠,偶爾瞥見的路人還等沒走到跟前就全隱入了樹林中——除了一個高大的大胡子修士,帶著大約四十名跟隨者兼程南下,個個赤腳。路過的客棧不是洗劫後被廢棄,就是成了軍營。昨天他們遇到一支藍道大人的巡邏隊,騎兵們手執長槍和長弓,將他們團團圍住,隊長則百般盤問布蕾妮,好在最後還是放行了。“小心點,女人,你下次遇到的人也許不像我的小夥子們那樣正直。獵狗帶著百來個土匪越過了三叉戟河,據說女人被他們撞上就會遭到強暴,他們還把奶頭割下來當紀念。”

布蕾妮感覺有必要將警告轉達給農夫和他的妻子。結果他只點點頭,等她說完後又啐了一口,“獵狗也好,狼仔也好,獅子也罷,但願異鬼把他們統統抓走。這幫土匪不敢靠近女泉城的,只要塔利大人在那裏管轄,他們就不敢。”

布蕾妮在藍禮國王軍中認識了藍道·塔利伯爵,她不喜歡他,但無法忘記自己欠他的債。諸神保佑,經過女泉城時可不要驚動他。“等戰爭結束,鎮子會被交還給慕頓伯爵,”她告訴農夫,“國王寬恕了伯爵大人。”

“寬恕?”老頭哈哈大笑,“為什麽?因為幹坐在他那座該死的城堡裏?他派手下人去奔流城打仗,自己卻躲在後面。獅子洗劫他的城鎮,然後是狼仔,然後是傭兵,而伯爵大人只是安安全全地待在城墻之中。你知道,他哥哥決不會像他這樣懦弱,米斯爵士是個勇士,死在勞勃國王手下。”

更多鬼魂,布蕾妮心想。“我在找我妹妹,一個十三歲的漂亮處女。你見過嗎?”

“我沒見過處女,漂亮的也好,難看的也罷。”

沒人見過。但她必須不停地問。

“慕頓的女兒是個處女,”男人續道,“至少到洞房那天。這些雞蛋就是為婚禮準備的,她要和塔利的兒子結婚,廚子們需要雞蛋來做蛋糕。”

“哦。”塔利大人的兒子……小狄肯要結婚了。她試著回憶,他好像只有八歲或者十歲。布蕾妮本人七歲時便訂過婚,跟一個年長三歲的男孩,卡倫伯爵的幼子。他很害羞,唇上有顆痣。他們只在訂婚時見過一面,兩年後他死於傷寒,那場傷寒也同時奪走了卡倫伯爵夫婦及其女兒們的性命。倘若他活下來,她初潮之後一年內就要和他結婚,整個人生便完全不同。她現在不會在這裏,穿戴男人的盔甲,帶著長劍,追尋故人之子了。她更有可能住在夜歌城,一邊照看一個孩子,一邊給另一個喂奶。布蕾妮經常想到這些,這讓她有些悲哀,但也有一絲欣慰。

太陽半藏在浮雲背後,當他們從焦黑的樹叢裏鉆出來時,女泉城就在面前,稍遠處是海灣。城門已經重建,並得到加固,淡紅色石墻上又有了來回走動的十字弓手。托曼國王的旗幟在城門樓上高高飄揚,金紅對分的底色上,黑色的寶冠雄鹿與黃金獅子迎面對峙,王室旗幟旁邊是塔利的健步獵人旗,而慕頓家族的紅鮭魚旗只矗立在山丘頂的城堡上。

鐵閘門下,他們遇到十來個手持長戟的衛兵。對方佩戴的徽章表明屬於塔利大人的軍團,但其中沒一個是塔利自己的人:兩個半人馬,一道閃電,一只藍甲蟲和一根綠箭……但沒有角陵的獵人。對方頭目胸前裝飾著一只孔雀,亮麗的尾巴被太陽曬得褪了色。農民將車拉過來,他吹聲口哨。“這是什麽?雞蛋?”他拋起一只蛋,接住,咧嘴笑笑,“我們收下了。”

老漢出聲抗議,“蛋是給慕頓大人的。為婚禮做蛋糕用。”

“讓你的母雞再多下點吧。我有半年沒吃過蛋了。給,別說我們不付錢。”他丟了一把銅板在老頭腳邊。

農夫的妻子說話了。“不夠,”她說,“遠遠不夠。”

“你還沒找錢呢,”頭目道,“這些雞蛋,還有你,都得過來。小夥子們,她對那老頭兒來說太年輕了點吧。”兩個衛兵將長戟倚在墻上,把掙紮的女人從車上拽下來。農夫臉色發灰,但不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