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莎(第2/7頁)

“他要聽你親口陳述萊莎去世的經過。”

“大人,萬一……萬一馬瑞裏安說出真相……”

“哦,你的意思是,萬一他撒謊?”

“撒謊?對,對……萬一他撒謊,結果講出來的故事與我的陳述大相徑庭,然後奈斯特大人看著我的眼睛,發覺我有多害怕……”

“一點點害怕有助於烘托氣氛,阿蓮,你目睹的是一樁令人發指的罪行,你的恐懼能夠打動奈斯特。”培提爾施施然望進她的眼睛,好似渾不在意,“你繼承了你母親的眼睛,誠懇、純真的眼睛,藍得像陽光照耀的大海。再過幾年,許多男人都會被這雙眼睛給迷倒的。”

珊莎不知該怎麽說。

“你只需把你對勞勃大人講的故事再對奈斯特大人重復一遍就是了。”培提爾續道。

勞勃是病懨懨的小孩子,她心想,而奈斯特男爵為強橫多謀的一方諸侯,決不比時時需要呵護的勞勃。“謊言有時候是正當的。”培提爾向她保證。

珊莎想了想,“當我倆對勞勃大人撒謊時,那個謊言拯救了他。”

“那個謊言也將拯救我們,否則你我就只有從萊莎出去的那個門離開鷹巢城了。”培提爾重新提起筆,“我們用謊言和青亭島的金色葡萄酒招待他,他會滿意地喝下去,並要求更多,事情就是這樣。”

他正在用謊言招待我,珊莎意識到。不過這都是些安慰人的謊言,她能體會到其中的善意。善意的謊言算是謊言嗎?如果她能相信就好了。

姨媽臨死前說的話至今仍令她極為苦惱。“都是些瘋言瘋語,”培提爾評價,“你自己也看到了,我夫人當時已經神智錯亂。”她盡力朝這個方向去想。沒錯,我只不過是在搭建雪城堡,她卻要把我推出月門。是培提爾救了我,他愛我母親,也愛……

也愛我?有什麽可懷疑的呢?畢竟,他冒著極大風險拯救了她。

他愛的是阿蓮,他的女兒,一個聲音在她腦海中低語,可我是珊莎啊……很多時候,她覺得峽谷守護者本人也是個雙面人。一方面,他是培提爾公爵,她的保護者,和藹、溫柔而風趣……另一方面,他又是小指頭,那個君臨的廷臣,總愛露出狡猾的微笑,一邊輕撚胡子,一邊在瑟曦太後耳邊低語——那個小指頭可不是她的朋友。當小喬欺負她時,小惡魔出手拯救,小指頭不聞不問;當暴民要強暴她時,帶她回去的是獵狗,小指頭不見蹤影;即便當蘭尼斯特家強迫她嫁給提利昂時,給她安慰的也是勇武的加蘭爵士。小指頭,他從未為她動過一根指頭。

除了帶她離開,他只為我做過這個。我原以為是唐托斯爵士的主意,我可憐的醉酒的老佛羅裏安,結果他完全是培提爾的傀儡……噢,小指頭,這只是一張面具,然而珊莎發現自己很難將戴面具和不戴面具的培提爾區分開來。小指頭與赫倫堡公爵是如此相似,讓她有種想遠遠逃開的沖動,只是根本無處可去。臨冬城已經陷落、焚毀,化為廢墟,布蘭與瑞肯成了墳冢裏的枯骨;羅柏和母親遭遇背叛,死在孿河城;提利昂因謀殺喬佛裏的指控而在君臨被判處極刑;即便她私下逃回都城,太後也會要她的腦袋;此外,那個被她寄予厚望的姨媽,結果竟然想害她;舅舅艾德慕成為佛雷家的階下囚;舅公黑魚被圍困在奔流城……我無處可去,珊莎淒慘地想,除了培提爾,我也沒有朋友。

今夜,那個將死之人唱起《吊死黑羅賓的日子》、《聖母的眼淚》和《卡斯特梅的雨季》。接著他歇了一會兒,正當珊莎開始迷迷糊糊時,演唱又陡然繼續。這回他唱《六件悲傷的往事》、《飄零的葉子》和《阿萊莎》。好傷感的歌啊,她心想,當她閉上眼睛,仿佛可以看見他在天牢的角落裏縮成一團,縮在毛皮下面,懷抱心愛的木豎琴,面對漆黑冰冷的天幕。我不要可憐他,她告訴自己,他既邪惡又殘忍,況且很快就要死了。反正我也不能救他。我幹嗎始終想著他?馬瑞裏安想強暴我,而培提爾救了我兩次。謊言有時候是正當的。正是謊言讓我在君臨得以生存。如果不對喬佛裏撒謊,他就會派禦林鐵衛來揍我。

唱完《阿萊莎》之後,歌手又歇了一會兒,珊莎最終勉強睡了一個鐘頭,但當初曙穿過窄窗縫隙照射而入時,《迷霧的清晨》那輕柔的旋律又把她驚醒。歌聲在她腳下的山巒中回蕩,那其實是首女人的歌,講述一位母親於清晨時分來到血戰沙場,尋找她的兒子,她唯一的兒子。母親悼念子女,珊莎心想,馬瑞裏安悼念的則是他的手指和眼睛。歌詞好比利劍,穿越黑暗,刺痛心房。

噢,您可有看見我的兒子,好爵士?

他的頭發是秋天的褐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