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蕾妮

暮谷城城門緊閉,上好門閂,石頭城墻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微微透著白光。城垛之上,一絲絲霧氣仿如幽靈哨兵。十幾輛馬車和牛車已聚集在城門外,等待日出。布蕾妮在一堆蕪菁後面下馬,她小腿酸痛,伸展一下感覺很舒服。不久,又一輛拖車隆隆地從樹林裏出來。等到天空開始放亮,隊伍已經延伸了四分之一裏長。

農民們不時好奇地瞥她幾眼,但沒人跟她說話。應該由我先開口,布蕾妮告訴自己,可她向來不擅長跟陌生人打交道。從小她就很害羞,長年被嘲笑的經歷則令她更加畏縮。我必須多打聽珊莎的消息,不然怎麽找得到?她清了清嗓子。“這位太太,”她對蕪菁車上的女人說,“你在路上見過我妹妹嗎?她是一位十三歲的處女,非常美麗,藍眼睛,棗紅色頭發。她或許跟一個醉酒的騎士同行。”

那女人搖搖頭,她丈夫說,“那她一定不是處女了,對此我敢打賭。這可憐的女孩叫什麽?”

布蕾妮的腦海一片空白。我早該給她編一個名字。隨便什麽名字都行,但此刻她一個也想不出來。

“沒名字?呃,路上到處是沒名字的女孩。”

“比墳地裏還要多。”他老婆說。

天亮之後,衛兵出現在城墻上。農民們爬上車,抖動韁繩。布蕾妮也翻身上馬。回頭望去,等待入城的大多是農民,滿載著待售的水果蔬菜。隔十多輛車,有兩個富裕的城裏人,騎良種馬,再往後,她發現了一個騎花斑馬的瘦男孩。沒有那兩位雇傭騎士的蹤影,也沒見到瘋鼠夏德裏奇爵士。

城門口的衛兵不斷揮手示意拖車進去,幾乎不作檢查,但他們攔住了布蕾妮。“你,站住!”隊長喊道。兩個穿鎖甲的人交叉長矛,擋住去路。“說明來意。”

“我要拜見暮谷城領主,或者他的學士。”

隊長的視線停留在她的盾牌上,“羅斯坦的黑蝙蝠。這紋章名聲不好。”

“這並非我的紋章。我打算給盾牌重新上漆。”

“是嗎?”隊長揉了揉胡子拉碴的下巴。“好吧,我老妹碰巧是幹這行的。你可以在七劍客棧對面的房子裏找到她,就大門上畫圖的房子。”他朝衛兵打個手勢。“讓她過去,夥計們。是個小妞。”

城門樓背後是集市廣場,先她進來的人正在卸貨,叫賣蕪菁、黃洋蔥和一袋袋大麥。她騎馬經過一些賣武器防具的商人,從吆喝的價格推斷,都是些質量極次的品種。每逢戰鬥結束,打劫者便會跟烏鴉一起到來。布蕾妮看到褐色血跡未幹的鎖甲、凹陷的頭盔、缺口的長劍,還有賣服裝的:皮靴、毛皮鬥篷、沾滿汙漬的外套上有可疑的洞。她認識其中許多紋章,包括鋼甲拳套、白色日芒、駝鹿和戰斧,這些都屬於北境;然而塔利家和風暴之地的人也有傷亡,她看到紅蘋果和綠蘋果,一面盾牌上有雷古德家的三道閃電,另一幅馬飾上是安布羅斯家的螞蟻圖案。甚至塔利伯爵自己的健步獵人也出現在許多徽章、胸針和外衣上。管他是友是敵,烏鴉們通吃。

只花少許銅幣就能買到松木或椴木盾牌,但布蕾妮沒有停留。她打算留著詹姆給她的橡木重盾,那是他自己從赫倫堡帶到君臨的。松木有其長處,它比較輕,好拿,而且松軟的木質易於卡住對手的劍斧。但若你夠力氣承擔橡木的重量,它能提供更多防護。

暮谷城圍繞港口而建築。城北是一道白色懸崖,南面則有一段巖石半島伸入水中,保護停泊的船只不受狹海上的風暴襲擊。城堡本身俯瞰港口,從鎮子裏任何地方都能看到它的方形主堡和巨大鼓樓。在擁擠的鵝卵石街道中,徒步比騎馬更快,因此布蕾妮將母馬寄養在一間馬廄裏,采取步行的方式,盾牌斜挎背後,鋪蓋卷夾在腋下。

隊長的妹妹並不難找。七劍客棧是城裏最大的旅館,一共四層樓,比鄰近的房屋高出一截,而它對面那所房子的雙重門描畫得華美絢麗。畫中是秋天樹林中的城堡,深淺不一的金色與紅褐色勾勒出樹木,蔓藤盤繞老橡樹,甚至橡果也都用心描繪。布蕾妮仔細觀察,樹叢間還有動物:一只狡猾的紅狐狸,樹枝上有兩只麻雀,樹葉後面還有一頭野豬的影子。

“你的門很漂亮,”她敲開門,對前來接應的黑發女子說,“那是什麽城堡?”

“可以算是任何城堡吧,”隊長的妹妹道,“反正我只見過碼頭邊的褐堡。畫中那個是我想象出來的,理想中的模樣。對了,我也沒見過龍、獅鷲和獨角獸哦。”她看上去很快活,但當布蕾妮把盾牌遞出,她的臉沉了下來。“我的老母親說過,在沒有月亮的夜晚,大蝙蝠會從赫倫堡裏飛出來,抓走壞孩子,交給瘋子丹奈爾·羅斯坦烹煮。有時候我會聽到它們在窄窗外撲騰呢。”她若有所思地舔著牙齒。“你想拿什麽代替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