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第4/7頁)

奧斯蒙爵士用一根拇指勾住劍帶。“她說要讓他們永遠沉睡,我和我的弟兄便替陛下達成心願。”

你和你的弟兄。一具屍體面朝下倒在桌上,就像喝醉了,只是腦袋底下那攤不斷擴散的液體是血不是酒;第二名看守勉力推開長椅,拔出匕首,卻被一支長劍插進肋骨,享受了漫長而悲慘的死亡方式。我特意告誡過瓦裏斯,這回不準發生任何流血事件,詹姆心想,看來我該告誡的是弟弟和姐姐才對。“這樣做不對,爵士。”

奧斯蒙爵士聳聳肩,“沒人會懷念他們,何況照我看,他倆與越獄事件脫不了幹系。”

不,詹姆想告訴他,是瓦裏斯在他們的酒裏下了藥。“如果真是這樣,正該從他們口中問出實情才對。”……她和藍賽爾、奧斯蒙·凱特布萊克,甚至月童上床……“幸好我並非多疑之人,否則我倒想問問,你們幹嗎急著讓他倆永遠閉嘴呢?你們想掩蓋什麽?”

“掩蓋?”凱特布萊克幾乎被他的指控嗆住,“不,不,太後怎麽說,我們怎麽做。我以你誓言弟兄的名義發誓。”

聽他這麽說,詹姆的幻影手指忍不住又抽搐起來,“去把你弟弟奧斯尼和奧斯佛利帶下來,把你制造的臟亂清理幹凈。我親愛的老姐再要你殺人,記得先報告我——除此之外的時間,不要讓我看見你,爵士。”

如今,在昏暗沉寂的貝勒大聖堂內,當時的言語在他腦海中回響。頭頂所有的窗戶都變成漆黑,只隱約透出微弱的星光,太陽已然徹底沉淪。縱使燃燒著無數熏香蠟燭,屍臭卻越來越濃,不禁令他想起金牙城下的沙場,那是開戰之期他所獲得的輝煌勝利。戰役之後第二天清晨,無數烏鴉前來享用盛宴,享用勝利者,也享用失敗者,正如當年在三叉戟河畔它們享用了雷加·坦格利安。君侯的下場往往是烏鴉的肚子,王冠真是個諷刺的笑話。

詹姆覺得,貝勒大聖堂巍峨的拱頂和七座高塔上此刻正有群鴉盤旋,它們用黑色的翅膀拍打著黑色的夜空,滿心想鉆進來。七大王國裏每一只烏鴉都來向你致敬了,父親,從卡斯特梅到黑水河,是你養活了它們。這個看法似乎也取悅了泰溫大人,他笑得更誇張了。媽的,他笑得像個剛爬上床的新郎。

詹姆荒誕地哈哈大笑。

響亮的笑聲在聖堂的走道、地窖和房間中回蕩,似乎墻壁裏有死人在放聲尖笑著回應。為什麽不呢?這一切不是比雜耍表演更滑稽嗎?我協助謀殺了我父親,卻又替他守夜,我奮力救走我弟弟,卻又派人去找……他還特意關照亞當·馬爾布蘭爵士搜查絲綢街。“每張床下都要看,你曉得我弟弟有多喜歡妓女。”想來,金袍子們會發現妓女裙下比床鋪底下有趣得多,詹姆不曉得在這場毫無意義的搜尋行動中將有多少私生子誕生。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塔斯的布蕾妮。又蠢又醜又頑固的妞兒。不知她現今身在何方。天父啊,請賜予她力量,他喃喃地想,幾乎是在禱告……可傾訴對象究竟是聖堂燭光下微微閃爍的高大鍍金形體,還是面前的屍首?有關系嗎?反正他們都從來不聽。自能握劍開始,戰士就是他唯一的守護神,其他人滿足於父親、兒子或丈夫的角色,但詹姆·蘭尼斯特不會,他手握與頭發相同顏色的黃金長劍。他是戰士,永遠如此。

我應該跟瑟曦如實相告,承認自己釋放了侏儒弟弟。如實相告?看看真相對提利昂造成的影響吧。我殺了你十惡不赦的乖兒子,接著殺了你老爸。小惡魔的嘲笑從黑暗中傳來,他回頭看去,卻發覺是自個兒笑聲的回音。他閉上眼睛,然後迅速睜開。我不能睡,如果睡了,會做噩夢的。噢,提利昂惡毒的笑語……瑟曦是個撒謊不眨眼的爛婊子……她和藍賽爾、奧斯蒙·凱特布萊克,甚至月童上床……

午夜時分,天父祭壇後的門嘎吱嘎吱地打開,幾百名修士列隊來獻願心。有的穿銀絲法袍,頭戴水晶冠,這些是大主教;位階較低的修士則在脖子上用皮帶掛著水晶,用彩色編織腰帶束起長袍,腰帶共分七色,人人各不相同。從聖母祭壇後走出的則是隱居的白衣修女,七人一排,並肩而前,低聲吟唱聖歌。靜默姐妹成單行從陌客祭壇後走出,這些與死亡為伴的處女身披淺灰色袍子,拉起兜帽,裹好圍巾,只露出雙目。許多普通僧侶也穿著褐色、棕色、白色甚至未染色的粗布長袍出現,他們用麻繩束腰,有的脖子上掛著代表鐵匠的小鐵錘,有的掛著討飯碗。

來獻願心的人毫不在意詹姆,他們在聖堂中遊行,依次向七神的祭壇致敬,以表達對七面一體神的虔誠。他們在每尊塑像前奉獻犧牲,詠唱聖歌,莊嚴與甜美水乳交融。詹姆閉目凝聽,待睜眼時身體已搖晃起來。我實在是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