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共同的案件 第三章

遊客是最可怕的一種人。有時不免懷疑:大家是否總是把本國居民中最討厭的人——最愛吵鬧、最沒教養、最糊裏糊塗的那些人——派到國外去。也許事情本來要簡單得多:每個人的腦袋裏大概都有一個“工作—休息”的秘密轉換開關,當它被調至“休息”狀態時,百分之八十的大腦就停止運轉。

當然,剩下百分之二十的大腦用於休息也是綽綽有余了。

我隨著人群緩緩地朝著山岡上的城堡走去。不,我現在可沒有打算研究傲慢的蘇格蘭國王們陰郁的住所,我只想感受一下城市的氛圍。

我喜歡這種氣氛。跟其他的旅遊地一樣,歡快的氛圍在某種程度上是被營造出來的,是癲狂的,是受到酒精熏陶的。不過周圍的人們都在享受生活,互相微笑,暫時把瑣事拋到了腦後。

很少有私家車開到這裏,來的多半是出租車。遊人基本上都在步行——往城堡去的人潮和從城堡返回的匯聚在一起,漩渦一般圍住正在街道中間表演的演員,又像溪流似的滲進各家酒吧和商店,形成一片無邊無際的人海。

對於光明他者而言,這裏是個很棒的地方。雖然有些無聊。

我拐進一條巷子,不慌不忙地朝下面走去,前面是把城市分成老城和新城的綠地。這兒也有酒吧和售賣紀念品的店鋪。可遊客卻少多了,激情狂歡的節奏慢了下來。我查了查地圖——這比用魔法更簡捷,然後穿過寬寬的綠地朝大橋的方向走去,這裏曾經是北湖。如今,北湖的所在地經歷了演化的最後階段,變成了公園——城市居民和厭倦了喧嘩和忙亂的遊客們散步的去處。

橋上同樣聚集了很多遊客。有的擠在雙層觀光巴士裏,有的在欣賞街頭藝人的表演,有的正在享用冰激淩,還有的則眺望著山岡上的古老城堡若有所思。

草坪上,哥薩克人揮動著馬刀在跳舞。

在國外閑逛的遊人對於賣力工作的同胞總是懷有些許的好奇,正因如此,我朝他們走近了一些。

鮮紅的襯衣,肥大的燈籠褲,鈦合金制成的馬刀——這樣就能發出閃亮的火花,揮舞起來也更輕松——僵硬的微笑。

四個男演員在做踢腿下蹲跳。

他們同時也在聊天——雖然帶著烏克蘭口音,但仍是地地道道的俄語。也可以把他們說的話稱為秘密語言——更冠冕堂皇的說法大概應該是這個。

“×你媽的!”一個假哥薩克一邊帶勁地比劃著,一邊從牙縫裏擠出句臟話。“動起來,小子!保持好節奏,別搞得跟被扯破了的安全套似的!”

“去你的!”另一位身著盛裝的演員回答,臉上依然掛著微笑。“別光顧聊天,把手舞起來,錢都跑光了!”

“坦卡,臭婊子!”第三個演員接過話茬。“快出來!”

一個穿著花裙子的姑娘開始扭動起來,讓“哥薩克們”歇口氣,她同時還恰當而不帶臟字地回敬了他們:

“蠢貨,我渾身都濕透了,你們就知道撓蛋蛋!”

人群中攝像機嗡嗡作響,照相機閃個不停。我從裏往外擠,聽到旁邊的一個姑娘用俄語問同伴:

“太恐怖了……你覺得他們總是這麽滿口臟話嗎?”

嗯,很有意思的問題。一直都這麽罵臟話?還是只在國外才這樣?所有人都罵?還是只有我們的同胞這樣?他們是不是天真而莫名地相信,在俄羅斯國境以外就沒人懂俄語了?

我最好還是以為所有的街頭藝人都那麽說話。

觀光巴士。

遊客。

酒吧。

商店。

街心花園裏,一位啞劇演員摩挲著並不存在的墻壁左顧右盼——憂郁的男人困在無形的迷宮之中。

身著制服的黑人不動聲色地演奏著薩克斯。

我清楚自己為什麽不急著去“蘇格蘭地洞”。我應該深切地體會這座城市,用皮膚、肌體和血管裏的血去感受它……

我打算在人群中再逛一會兒,然後買張票去恐怖屋。

遊樂場沒有對外開放。大橋的石墩上還保留著碩大的招牌。大門敞開著,一看便知是古老地洞的入口,大門齊胸處拉著繩子,掛在上面的牌子客客氣氣地告知:遊樂場由於技術原因暫不營業。

老實說,我很吃驚。維克托是五天之前死的。這段時間足以讓警察進行任何調查。愛丁堡守夜人巡查隊無需通報大眾就該完成必要的查驗工作。

竟然還在閉門謝客……

我聳聳肩,擡起繩子,從底下鉆過去,順著又窄又暗的梯子往下走。帶扶手的金屬台階在腳下發出響亮的回聲。經過幾段台階之後便是衛生間,接著是一條窄窄的走廊,那兒的售票處也關著。稀稀疏疏地亮著幾盞燈,不過大概不是用來為遊客營造陰森氣氛的,只是亮度不大的普通節能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