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只費肥油

黠謀國王在位的第十七年,弄臣來到公鹿堡;除了這一點之外,人們對弄臣幾乎一無所知。據說弄臣是繽城商人所贈的禮物,至於他的出身來源就只能靠猜的了。有一種說法是弄臣被紅船劫匪俘虜,繽城商人把他從他們手中搶了回來;另一種說法是,弄臣還是嬰兒的時候,在一艘隨波逐流的小船上被人發現,船上有一把鯊魚皮做的陽傘替他遮陽,還有石南和薰衣草墊在他身下讓他少受顛簸。這顯然只是幻想胡編出來的。對於弄臣來到黠謀國王的宮廷之前的生活,我們一無所知。

弄臣是人類,這一點幾乎可以確定,不過他的父母雙方不見得都是人類。有些故事說他是“異類”生的,這點幾乎可以確定不是實情,因為他的手指和腳趾完全沒有蹼,也從不曾顯露出半點害怕貓的樣子。弄臣不尋常的相貌特征(例如缺乏血色)似乎是來自人類之外的遺傳,而非只是個人長相的突變,不過這點我也可能猜錯。

關於弄臣的事,我們所不知道的部分幾乎比我們所知道的部分更意味深長。弄臣來到公鹿堡時到底幾歲,人們一直猜測紛紜。以我個人的經驗,我可以確定的是弄臣當時比現在看起來年輕得多,各方面也都顯得比現在年少,但是因為弄臣沒有什麽老化的跡象,所以也許當時的他年紀並不像一開始看來那麽小,只不過是處在他特別長的童年的尾聲。

弄臣的性別也一直引起爭論。曾有比現在的我更年輕魯莽的人直接問他這個問題,他回答說這是他自己的事,跟別人無關。這點我同意。

關於他的預言能力和模糊得討人厭的預言形式,究竟是種族遺傳的天分還是他個人的天分,這點也沒有定論。有些人相信他能預知一切,就連什麽人在什麽地方講到他,他都會知道;也有些人認為他只是喜歡說:“你看,我早就警告過你了吧!”所以把自己講過的一些晦澀不明的話硬拗成預言。也許有時候確實是這樣,但有許多人證物證俱足的實例顯示,他所預測的事情後來確實成真,不管他先前的預言多麽晦澀難懂。

剛過午夜我就餓醒了,躺在那裏聽著自己的肚子咕嚕咕嚕地叫。我閉上眼睛,但我實在太餓了,餓得想吐。我爬起來,摸索著去找惟真放在桌上的那盤糕餅,但仆人已經把它收走了。我跟自己辯論著,但我的肚子贏過了我的腦袋。

我悄悄推開房門,踏進光線微弱的通道,惟真派在門口的兩名侍衛疑惑地看著我。“我快餓死了。”我告訴他們,“你們有沒有注意到廚房在哪裏?”

我從來沒碰到過一個士兵不知道廚房在哪裏的。我謝過他們,答應找些吃的東西帶回來,然後輕手輕腳地沿著陰影重重的通道走下去。下樓時踩著的是木頭台階而非巖石台階,感覺很奇怪。我用切德教我的方式走路,無聲地放下腳,在走道上最陰暗的部分移動,沿著地板最不可能發出吱嘎聲的地方走。這一切我做來感覺都很自然。

堡裏的其他人似乎都在熟睡,我經過的少數幾名守衛也大多在打瞌睡,沒人質問我要去哪裏。當時我認為是自己躡手躡腳得很成功,現在我則想,或許他們是認為一個頭發亂糟糟的瘦小子不會造成什麽威脅,實在不必多理他。

我很容易就找到了廚房,那是一間開闊的大房間,地板和墻壁都是石材,以防失火。房裏有三座大爐台,把火都守護得好好的留待明日再用。雖然現在時間已晚,或者該說太早,但這地方還是光線充足。一座城堡的廚房是永遠不會完全入睡的。

我看見幾個蓋著蓋子的鍋,聞到面團正在發酵的味道。一大鍋燉肉湯放在一座爐台邊緣保暖,我打開鍋蓋瞄一下,看來從裏面盛出一兩碗也不會讓它看起來少掉太多。我四處翻找食物,自己給自己安排一餐。一層架子上有好幾條包起來的面包,我取了面包兩端的硬皮,另一角則有一盆黃油放在一大桶水裏保持低溫。它們沒有被任何花哨的做法處理過。謝天謝地,這裏沒有那種食物,只有我一整天都在渴望的簡單樸素的食物。

第二碗吃到一半,我聽見輕輕的窸窣腳步聲。我帶著最友善、最令人解除戒心的微笑擡起頭來,希望這裏的廚子跟公鹿堡的廚娘一樣有一副軟心腸,但來的是一個侍女,穿著睡袍,肩上披著一條毯子,懷裏抱著她的寶寶。她正在哭。我不自在地轉開了視線。

反正她幾乎連看都沒看我一眼。她把包裹著嬰孩的布包放在桌上,拿了個碗來倒滿涼水,一直念念叨叨的。她俯身對嬰兒說,“來,我的小可愛,我的小羊羔。來,我的小親親,喝點水比較好,一點點就好了。哦,小甜心,你連舔都沒辦法舔了嗎?那就張開嘴吧,來,張開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