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魯本跪坐在地。他渾身肌肉酸痛,雙肩刺痛,臉頰滾燙。

這麽說,我不是狼族的一員。

我形容可憎,令人厭惡,是個孽種。

好吧,這個孽種剛剛殺死了一個真正的狼族。

當然,有一點點外來的幫助,孽種的愛人和她的斧子。

勞拉開始哭泣,絕望的哭號歇斯底裏,聽起來反倒像是在笑。她跪坐在魯本身旁,魯本將她擁入懷中。她的白色睡袍和頭發上濺滿鮮血。

他緊緊地擁抱她,撫慰她,力圖讓她平靜下來。她哭得撕心裂肺,最後終於慢慢減弱,變成無聲的嗚咽。

魯本溫柔地吻了她的頭頂和前額。他擡起爪子,輕觸她的嘴唇。他的爪子上有血,太多的血,多不堪言。

“勞拉。”他低聲呼喚。她緊緊摟抱著他,就像溺水的人一樣,就像看不見的巨浪會將她卷走。

黑狼的屍體毛發已經褪盡,光滑的黑毛仿佛從來就未曾存在,只余下一點類似塵土的灰燼,散落在屍體和周圍的地毯上。

他們就這樣跪坐了很久,勞拉的哭聲越來越微弱,她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終於歸於平靜。

“現在我必須把他埋掉,”魯本說,“後面的棚子裏有鐵鍬。”

“埋掉!魯本,這樣不行。”勞拉擡頭看他的表情仿佛剛從噩夢中驚醒。她擡起手背擦擦鼻子:“魯本,你不能把他一埋了之。你當然知道,這具身體對你來說有多大的價值——它是個無價之寶!”

她站起來,退開幾步低頭看向屍體,好像不敢靠得更近一樣。黑狼的頭顱就在屍體旁邊,黃色的左眼半閉,膚色略微有些發黃。

“這具屍體的細胞裏藏著那股力量的秘密,”勞拉說,“如果你打算弄個水落石出,就絕不能把它隨便丟棄。想都別想。”

“那該讓誰來研究這具屍體呢,勞拉?”魯本問道。他渾身沒有一絲力氣,這時候他突然很怕異變會突然降臨,不,千萬不要。他需要狼人的力量來為這東西挖個足夠深的墳墓。

“誰來驗屍?誰來解剖屍體,檢查器官和大腦?我做不了這些事,你也不行。那該讓誰來?”

“總有什麽辦法能把它保存起來,等到有人能做檢查的那一天。”

“那該怎麽辦?藏在冰箱裏?冒著被人發現的風險?你真打算把這具屍體藏在我們住的房子裏?”

“我不知道,”她的語氣充滿狂熱,“但魯本,你不能把這東西一埋了之。上帝啊,這是超乎想象的生命體,我們對那個世界一無所知。通過這具屍體,我們可以了解——”她的話戛然而止。她沉默片刻,微顫的頭發如面紗般掩住她的側臉,“能不能把它丟到什麽地方……某個別人很容易發現的地方?我是說,遠離這裏。”

“為什麽,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魯本問道。

“如果有人發現了它,做了檢測,也許他們會認為它是所有罪案的源頭?”她望著魯本,“想想看吧。別急著說不。這家夥想要我們的命。比如說,我們可以把它丟到高速公路旁邊,某個顯眼的地方,那麽如果他們檢查以後,在它身上發現了人類DNA和屬於狼的某些東西……聖血,他是這麽叫的——”

“勞拉,DNA線粒體成分會證明它不是元兇,”魯本說,“這一點連我都知道。”

他的視線再次回到黑狼的頭顱。它好像又縮小了一點,顏色也變深了,就像熟透的水果,已經開始變質。黑狼的身體同樣在萎縮變黑,軀幹部位尤其明顯,他的腳已經縮成了粗短的樁子。

“你有沒有真正意識到,他告訴了我們什麽?”魯本耐心地說,“他要處死我,是因為我帶來的麻煩,用他的話來說,‘豐功偉績’,我吸引了外界的注意。關於狼人的一切應該保密,他們在乎的是這個。既然如此,要是我把這具屍體貿然丟出去,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你覺得其他狼族會作何反應?”

她點點頭。

“世界上的確有其他狼人,勞拉!這家夥透露了很多信息。”

“你說得沒錯,無論哪個方面,”她也注意到了黑狼屍體的變化,“我發誓,它……正在消失。”

“是的,它在萎縮,在幹涸。”

“在消失。”她重復了一遍。

勞拉重新回到他身邊坐下。“你看,”她說,“屍體內部的骨頭正在碎裂,它變扁了。我想摸一摸,但我不敢。”

魯本沒有回答。

屍體和頭顱的確越來越癟,她說的沒錯,肌肉看起來已經變成了粉狀。

“你看!”她說,“地毯上的血跡——”

“我看到了。”他低聲說。地毯上的血已經結成薄薄的一層,現在這片薄膜正在無聲地變成數不清的細小微粒和碎片,而微粒和碎片也正在消融。

“看,你的睡袍。”白色睡袍上的血跡也在變幹脫落。勞拉搓搓衣襟,血末紛紛飄落。她摸索著頭發上的血跡,細小的殘片一觸即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