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長安之春(第4/9頁)

“正是。”

“另外,你是否聽到惠果師父的一些傳聞呢?”

“何種傳聞呢?”

“惠果師父的身體狀況似乎不佳。”

“這事倒聽說了,狀況很壞嗎?”

“就算年內不會有變化,但可能撐不到方才所說的五年。”

“一生窮極密宗的人,也不得不順從天法啊!”

“連釋迦牟尼也難逃天法。”

“是。”

“傳密法予惠果師父的不空,還有傳密法予不空的金剛智,如今也都不在這人世間了。”

“我正是不空普薩入寂之日出生的。”

“當真?”

“正是。”

“不過,竟也如此——”

“所指何事呢?”

“窮極密法的人,終究難逃一死啊!”

“如此讓我安心不少。”

“啊。”

空海的回答頗出人意外,永忠發出不可思議的驚嘆聲。

“終究得一死——這事的確很嚴肅。正因為一死,才能成佛、成密。若想求取長生不死法,就該求諸玄道。不過,縱使盡得玄道,時候一到還是得死吧!”

玄道——亦即神仙之道。

“商人得死,佛教徒得死,乞食者得死,密教徒得死,玄道之士得死,連帝王也得死……”空海竟然很開心地說道。

“都得一死!”

“真是痛快啊!”順著永忠的回答,空海若無其事說出此話。

“嗯。”

“正因為如此,才有佛法、才有密法吧!”

永忠目不轉睛,盯著說出此話的空海看,再向空海說:

“你真是不可思議的人!”

永忠在和空海的交談中,舉止措詞漸漸更加謙讓了。

“和您一席話後,想到明日就要回日本去,真是可惜!很想繼續留下來,和您天南地北地談一談。不過,終究不如歸去。”永忠以惋惜的口吻,對空海說道。

“不如歸去嗎?”逸勢邊走邊模仿當時永忠的口氣自言自語。“二十年嗎?我們——”

逸勢似乎想到自今以後得在這長安度過二十年的歲月。

“不需要二十年吧!”空海說。

“不。空海!就算如永忠和尚說的,你五年就可以求取密法,二十年還是得二十年。因為如此,我們才來到大唐。並非可以用自己的意志決定要待幾年的。”

“呵呵。”

“就算五年可以回去,難道那麽湊巧,剛好有遣唐使船從日本來嗎?二十年後,是否還有遣唐使船尚且是個疑問。”

“我知道。”空海像風般飄飄然走著,低聲說:“已經播下了種子,或許不久就會萌出芽。”

“什麽?什麽種子啊?”

“期待萌芽吧!”

“啐。”逸勢像個小孩般踢著小石頭。“方知老暗催——嗎?”

逸勢不禁吟出那首不知不覺中感到自己開始老去的詩句。

“方才的詩嗎?”空海問道。

所謂方才的詩,是永忠在談完諸多事後,給他們看的一首詩。

“對了,西明寺是觀賞牡丹的勝地——”空海對永忠說。

“確實是個好地方。”永忠回道。

西明寺的牡丹,比起長安其他的牡丹勝地綻放得晚。因此,這時期依然奼紫嫣紅。

長安的許多文人雅士都來到此地,或吟詩、或作畫。

“您也詠詩嗎?”

“不。還不到詠詩的程度。”

“大家都說您的書法和詩文都很傑出。若有雅興,我有件東西想給兩位看看——”

“什麽呢?”

“這是抄寫自一位來訪西明寺人士所吟的詩。”

“請讓我們拜讀一下。”

於是,永忠離開席間,取出詩文來,逸勢方才所念的,就是那首詩中的一句。

“這是去年的作品。”

空海和逸勢,讀起那首詩。

那首詩題為《西明寺牡丹花時憶元九》:

前年題名處,

今日看花來。

一作蕓香吏,

三見牡丹開。

豈獨花堪惜?

方知老暗催。

何況尋花伴,

東都去未回。

詎知紅芳側,

春盡思悠哉。

題下,寫著作者的名號:白樂天

白樂天——這是表字。本名是“白居易”。

白樂天的詩集《白氏文集》傳入日本後,成為平安時代上流社會人士必讀的書,在公卿貴族之間相當受到重視。這是後話。

空海入唐當時,白樂天尚是一名默默無聞的秘書省小吏而已。

當然,此時的空海,也不知白樂天為何人。

白樂天以玄宗皇帝和楊貴妃的愛情故事,寫下的長篇詩作《長恨歌》,也是之後的事。

“您抄寫的嗎?”空海問道。

“不。是方才提到的志明所抄寫。他非常愛好此道。我剛剛向他借來的。”

“白樂天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好像是志明的熟識。秘書省的官吏,我和他見過一次面,年齡大概和您相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