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復活之夜(第4/6頁)

烏鴉歪過頭:“最後一晚。今晚。”

它啄了啄船頭,朝著島嶼飛去。

最後一晚。黑茲爾對自己說。她決定把這句話當做一句承諾。無論她跟我說什麽,我會讓今晚成為最後一晚的。

這給了她足夠的勇氣繼續向前劃。小船滑到海岸邊,撞裂了一層薄冰,停在一片黑色的淤泥周圍。

這幾個月以來,黑茲爾和她的媽媽已經在海灘和森林之間踩出了一條小路。她往陸地上走去,小心地沿著之前的痕跡。這座島嶼充滿危險,來自自然界,抑或魔法。熊類在灌木下活動,發出沙沙的響聲。發著光的白色鬼魂,披著模模糊糊的人形,在樹林間飄過。黑茲爾不知道它們是什麽,但她知道它們在看著她,希望她能迷失在它們的掌控之下。

在島嶼的中間,兩塊巨大的黑色巖石形成了一個隧道入口。黑茲爾進入了那個被她稱為大地之心的洞穴之中。

這裏是黑茲爾在搬到阿拉斯加之後發現的唯一真正溫暖的地方。空氣中充滿了新翻過的土壤的味道。那清甜而溫濕的空氣讓黑茲爾感到昏昏欲睡。她掙紮著保持清醒,因為她一直覺得如果在這裏睡著了的話,她的身體就會沉入這土地之中,變成土壤的一部分。

那洞穴和一座教堂聖所一樣大,就像家鄉傑克遜廣場上的聖路易斯大教堂。墻上那些發出磷光的苔蘚正在閃閃發光——有綠的、紅的,還有紫色的。整個空間就像充滿能量,回響著一種怦怦怦的回聲,讓黑茲爾想到了心跳。或許這只是海浪拍打在島上的聲音,但黑茲爾並不這樣認為。這個地方是有生命的。大地在沉睡,但它的心臟仍然跳動著,充滿了活力。它的夢境是如此惡毒而不定,讓黑茲爾覺得自己已經失去了對現實的掌控。

蓋婭想要毀掉黑茲爾的性命,就像她害得她媽媽崩潰了一樣。她想要毀掉每一個膽敢走在她身體表面的人類、天神和混血半神。

你們全都屬於我,蓋婭用搖籃曲一般的腔調低聲說著,投降吧,回歸大地。

不,黑茲爾心想,我是黑茲爾·列維斯科。你無法掌控我。

瑪麗·列維斯科站在這個深坑裏。這六個月以來,她的頭發變得像棉絨一樣灰白,身材消瘦。她的手也因為繁重的工作而變得粗糙多皺。她穿著雪地靴、防水褲,和餐館裏一件沾上汙漬的白色制服。她再也不會被人錯認成一位皇後了。

“太晚了。”媽媽那虛弱的聲音在洞穴裏回響起來。黑茲爾震驚地意識到那是媽媽自己的聲音,而不是蓋婭的。

“媽媽?”

瑪麗轉過身。她的眼睛大睜著,她現在清醒,有自主意識。黑茲爾本應該為此感到寬慰些,但這卻只讓她更加緊張。當她們在島上的時候,那個聲音從來沒有放松過對她媽媽的控制。

“我都幹了些什麽?”她的媽媽無助地問,“噢,黑茲爾,我都對你做了什麽?”

她用驚恐的目光盯著洞穴裏的東西。

幾個月以來,只要那個聲音要求,她們每周大概有四五個晚上都會來到這裏。黑茲爾哭泣過,筋疲力盡地倒下過,爭辯過,也絕望著屈服過,但控制著她媽媽的那個聲音一直在殘酷無情地催促她,從地下弄來財寶,使用你的力量,孩子,把我最珍貴的財產都拿到我面前。

起初,她的努力只換來輕蔑的嘲笑。地上的裂縫裏布滿了黃金和寶石,高濃度的石油冒著泡。那就好像是一頭巨龍的寶藏被倒進了瀝青坑裏。隨後,一座巖石尖塔開始向上升高,就好像一個巨大的山慈姑。一夜又一夜,這東西越長越大,黑茲爾都沒法判斷它升高的速度了。她經常一整晚都要把注意力集中在如何讓它長高上,直到她的思想和靈魂都被耗盡,但她也看不出那尖塔和之前有什麽分別,不過它的確是在往上生長著。

現在黑茲爾可以看到她所完成的工作量有多大了。那個東西有兩層樓高,由巖石形成的卷須紋路向上盤旋凸起著,就像從油沼中刺出的一段矛尖。在它內部,有什麽東西在發光發熱。黑茲爾看不清那是什麽,但她知道發生了什麽。某個身體正由金銀形成,石油是它的血液,未經加工的鉆石組成了一顆心臟。黑茲爾將蓋婭的兒子復活了。他很快就會重新醒來。

她的媽媽跪倒在地哭泣起來:“我對不起你,黑茲爾。我對不起你。”她看上去既孤單又無助,悲痛欲絕。黑茲爾本應感到一陣狂怒。對不起?這麽多年她都活在對媽媽的恐懼之中。她的媽媽經常會因為自己不幸的人生而遷怒她、責備她。她被人像瘋子一樣對待,從新奧爾良的家鄉被拽走,來到這寒冷的荒野裏,像一個奴隸般為一個殘忍的邪惡女神工作。對不起這個詞也太輕描淡寫了。她本應該鄙視她媽媽才是。